“他并不成熟,他讨人嫌,他是乳臭未干的小孩。挽回他声誉的是他那个敏锐、富有逻辑的美丽心灵。”
同为博弈论先驱,劳埃德•沙普利的一句“美丽心灵”,经过同名传记和电影的传播,几乎与约翰·福布斯·纳什的名字画上了等号。
崇拜、猎奇、同情、不以为然……盛名之下,人们对纳什怀有多少种心情,都抵不过一句:“他和我们不一样。”
纳什纳什均衡
电影《美丽心灵》试图用一个游戏来解释纳什均衡,并得出这样的结论:任何一名参与者都可以通过叛变合作来改变自身处境,即只要有一名参与者改变主意,做出自认为的最佳选择,那么纳什均衡就有所体现了。
不过,电影看看就好,这个结论还是莫要当真。
在博弈论中,有一个著名的“囚徒困境”模型。两个嫌疑犯作案后被警察抓住,分别关在不同的屋子里接受审讯。警察知道两人有罪,但只有能够证明较轻罪状的证据。警察告诉每个人:两人都抵赖,各判刑1年;两人都坦白,各判8年;两人中一个坦白而另一个抵赖,坦白的放出去,抵赖的判10年。这时,这该怎么办?
且将两个嫌疑犯分别命名为甲、乙。若甲坦白,而乙保持沉默的话,乙会被判刑10年;若甲、乙都坦白,则二人会被同判8年刑期。若甲、乙都保持沉默,则二人会被同判1年刑期;甲保持沉默,乙坦白的话,则甲被判刑10年。
显然,对甲来说,坦白比沉默更划算。那么问题来了,甲、乙互相提供犯罪证据,对他们任何一个人来说都不是最好的结果,但你还能找到更平衡的方案让两个人的结局都还不错吗?
用经济学家Samuel Bowles的话说,总存在那么一种情况——如果考虑到其他人会做些什么,那么每个人都会竭尽所能以期达到大家受益。这就是纳什均衡。
在纳什之前,在冯·诺依曼的引领下,“零和博弈”成为博弈论主流。冯·诺依曼不认为博弈中存在一个“均衡点”,所有对局者的综合收益为零,一方获益必然意味着另一方的损失。然而,现实生活中,双赢和两败俱伤的情况都不少见,“零和博弈”的应用价值到底有多少?博弈学界并非没有疑惑。
于是,1950年,纳什的非合作博弈发表时,这个还在普林斯顿大学读博士的小子令博弈学界眼前一亮。因为,他告诉博弈学界:如果所有对局者都是理性的,最后博弈的结果一定落在某个均衡点上;同样的,如果知道了一个博弈的均衡点,就相当于知道了博弈的结局。而这一点,足以令博弈论跳出学科的限制,在生活中无处不在。
不疯魔,不成活
1959年,一个春日的傍晚,麦克莱恩私人医院会客室来了一位访客——哈佛教授麦基。“你,一个数学家,一个致力研究理论和逻辑证明的人,怎么能相信外星人正在给你发送消息呢?怎么能相信你被来自太空的外星人选中,要来拯救世界呢?怎么能……”
任何一个人听到这段话,似乎都能理解麦基教授“恨铁不成钢”的愠怒。他说的是纳什,是那个曾被预言为“下半个世纪最受注目的数学家”,却又成了“疯子”的纳什。
1956年,纳什开始研究一个有关偏微分方程的问题。不爱看论文径自研究的个性让他吃了一些苦头。他并不知道,当时比萨大学的德乔治也在研究这个问题,而且有了一定进展。虽然纳什的解答更为精彩,可首先解决问题的还是德乔治。遗憾,可又能怪谁呢?
“孤僻”“傲慢”“无情”“孤立”“幽灵一般”“隔绝”“古怪”……如果能穿越回那个距今并不算遥远的20世纪50年代,你一定能在纳什的同辈人中听到诸如此类对纳什的评价。
他跟同行们只是混合在一起,却没有真正结合。他沉醉于自己的隐秘世界,根本不能理解别人操心的世俗事务。他的举止稍微有些冷淡,有些高高在上,还有一点秘而不宣的样子,暗示了某种神秘而非自然的东西。尽管他孤傲离群,却也会滔滔不绝地谈论外太空和地缘政治倾向,搞一些孩子气十足的恶作剧,或者毫无来由地大发脾气。这样的爆发其实也多半和他的沉默一样难以捉摸。到处都可以听到人们说同一句话:“他和我们不一样。”
娜萨在《纳什传》中写道。
人们总能轻易原谅天才的小乖张,但纳什的内心却逐渐走向一个人们看不懂的世界。
一次新年派对上,纳什打扮成一个婴儿,整晚蜷缩在妻子艾莉西亚的大腿上,吮吸自己的拇指。
一次,纳什叫一个研究生来上他的博弈论课,自己却消失了几个星期,又突然在麻省理工的会议上出现,宣称外星人通过《纽约时报》给他发送了加密邮件。
又一次,纳什打断课堂,说曾乔装成教皇出现在《生活》杂志的封面上,而之所以看出乔装,是因为23是他最喜欢的质数。
还有一次,芝加哥大学邀请纳什担任一个重要职位,他拒绝了,原因是他已经计划要成为南极的皇帝……
无数个“一次”后,他最终住进了波士顿附近的那家私人医院。医生们认为他有偏执型精神分裂,而为了让他平静下来,他们一直称他为“教授”。
此时,“教授”终于从木讷的沉默中抬起头来,和麦基对视。“我的有关超自然生物的想法是以和我的数学思想一样的方式,出现在我的脑海里,所以我会认真对待。”纳什慢慢地说。
《美丽心灵》里的“纳什”美丽心灵
80年代末的一个清晨,当普林斯顿高等研究院的戴森教授如常向纳什道早安时,纳什说:“我看见你的女儿今天又上了电视。”
戴森从来没有听过纳什说话,听到这一句,戴森震惊极了:“我觉得最奇妙的还是这个缓慢的苏醒,渐渐地他就越来越清醒,还没有任何人曾经像他这样清醒过来。”
越来越多人开始意识到,天才的纳什似乎回来了。他是从怎样的境地下回来的呢?
他曾多次逃往欧洲,6次被强行送入医院。他尝试过各种药物和休克疗法,却只有几个月的短暂清醒。整整十年,他成了游荡在普林斯顿大学校园里的幽灵,衣着怪异,自言自语,在黑板上留下稀奇古怪的数学公式。
学生们说,纳什会发疯是因为在试图解决一个过于复杂的数学问题。然而,无论是善意的揣测,还是复杂的情绪,人们对纳什的话题终究还是感到疲惫了。漫长的岁月中,“纳什均衡”“纳什谈判解”“纳什嵌入”“纳什破裂”……纳什的名字成为一个时髦的形容词,纳什本人却湮没在普林斯顿大学中,更多人提到他时会说:“哦,就是那个幽灵。”
学生们有一点说对了,纳什的确还在试图解决数学问题。他已经决定进行理性思考,有意识地去屏蔽大脑内的声音。
大概在1990年,普林斯顿高等研究院数学部的明星人物、菲尔兹奖获得者邦别里开始和纳什邮件往来,他们讨论“ABC猜想”的几个猜测和计算。在邦别里眼中,纳什的思维非常敏锐,没有半点老生常谈的废话。“他从一个稍稍有些不同的角度看待事物。”邦别里说。
纳什的苏醒似乎是为了迎接他生命中的一件大事。1994年,当瑞典国王宣布年度诺贝尔经济学奖的获得者是约翰·纳什时,有不少人甚至惊叹:原来纳什还活着!
“在疯狂的状态下,其实就像生活在梦境里,我知道我自己在哪里,我正在旁边观察着,但是我当时认为自己是一个阴谋的牺牲品。”这是纳什在2002年接受水均益采访时说的话。
疯狂和清醒,在纳什眼中或许就像交错的两个世界,关键在于他愿意在哪里。从来没有一个精神分裂症患者能像纳什一样,经历了漫长而严重的发病期,还能够凭着一颗强大的内心自然康复。这样的纳什,是一个“活生生的奇迹”。
美国东部时间2015年5月23日,新泽西州收费高速公路上,一辆出租车在尝试超车时失控撞上防护栏,车上一男一女两名乘客被甩出车外身亡。这两名乘客,正是纳什与妻子艾莉西亚。
车祸之前的3月份,纳什刚刚被授予阿贝尔奖,成为目前唯一的诺贝尔奖与阿贝尔奖的双料获奖者。他或者从未想过,会以这样一种惨烈的方式终止研究,但车祸还是来了。
纳什,享年86岁;艾莉西亚,享年82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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