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阡陌悠悠
前一阵子,亲戚家孩子结婚,正好陪母亲回老家探望一下90岁高寿的姥爷。姥爷是一个地道的农民,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虽然平凡,但也经历了近一个世纪的风风雨雨,从穷苦的战争年代走到和平时代,脸上每一道深深的皱纹里都写满了沧桑。
年事已高的姥爷身体还算硬朗,精神矍铄,一辈子也没有生过大病。他的腰杆很直,走路比较快,头上永远戴着一顶黑色皮帽。姥爷身体唯一的问题就是耳背,基本听不清别人说话。别人跟他说话,他基本都是“嗯……”来回答,然后大声告诉别人:“我耳朵不好,听不到。”不好意思地笑一笑。
妈妈给姥爷买了助听器,可他也不怎么用。姥爷总说:“听不到闲事,心里也就不会操心,清净点好。”然而,他每天主要的休闲娱乐就是看新闻联播,给我们讲起来习近平、两会、以色列战争头头是道。可能对于姥爷来说,“选择性听见”是他长寿的秘诀吧。
姥爷出生于上世纪30年代,正是中国处于动乱的时期,内忧外患。姥爷的父亲年轻时就参军抗日,20多岁就牺牲了,姥爷兄妹三人被母亲一人含辛茹苦拉扯长大,从小粮食短缺,吃树皮、草根,讨饭都经历过,也是受穷、受饿长大的。
小时候,我最喜欢坐在姥爷的腿上,听他讲抗日,毛主席、蒋介石这些似懂非懂的历史故事和国家大事,那时候心里特别崇拜姥爷,感觉他非常厉害,什么都懂。其中有一个故事令我记忆犹新,日本鬼子侵略我们村子,姥爷跟村民们一块躲进地道,地道被炮弹炸坍塌,他差点被埋在里面憋死,后来被民兵救了出来,才捡回一条命。
姥爷苦难的少年时代,成了他精神上的一本史书,一个个小故事仿佛串联成了一串项链,戴在我们童年的回忆里。
姥爷虽然生于乱世,但也有机会读了几年书,一直读到了高小(那个年代,小学分为初小和高小。),在当时的农村也算是比较高的学历了。因为文化水平比较高,所以到人民公社时期,姥爷一直在村里大队当会计。
那时候当会计比普通的农户挣得公分也不多,而且也不是一件容易的工作。除了每天自己要下地干活,还要计算其他农民上工的公分。尤其是秋收后,公社把玉米、红薯、大豆,一堆堆分好,分给各家各户,多了少了都会惹来不满,一不小心还会得罪人。每次分完粮食,农户都领完东西回家后,姥爷最后还要统计完总数才能回家,他总是回家最晚的人 。
姥爷家有四个孩子,除了种地,省吃俭用也很难养活全家,所以姥爷还会做一些手艺活,赚点零花钱。他擅长编筐、刨笤帚,尤其是到了冬季,地里没有了农活,便是姥爷编织岁月的时间。
在厨房里,垛满了高粱秸、柳条,还有编织工具,这里就变成了姥爷的工作室。
冬季的晚上,外面寒风呼啸,姥爷在昏暗的灯光下,手里拿着白白的柳条,熟练地收拢着,编织成筐。每根柳条的根部,都会被削尖了,方便插入到士兵一样排好方队的其他柳条队伍里去。
根据筐的大小,姥爷要把柳条根据粗细长短挑出来,大概需要多少根,他也心中有数,依次放好,摆放在身边。筐子像艺术品一样,被姥爷细心地打磨着,编织了一个又一个,让全家熬过寒冷的冬季,度过贫穷的岁月。
姥爷刨笤帚的原料主要是去掉粒的高粱穗和黍子穗。刨笤帚时,姥爷先把高粱穗先砸一砸、蘸蘸水、 脚蹬嘴叼,两手忙不停、前端连一踏板,后端连一皮带,一把把笤帚就神奇地从姥爷手里做出来了。姥爷把刨笤帚的过程形象地比喻为:身披蟒袍,腰缠玉带,脚蹬天梯,手握开山斧。
这些时候,姥姥总是守在姥爷身旁,帮他打打下手。不忙了,姥姥就在灯下纳鞋底子、摇动着纺车纺线,唠叨着家常。日子从姥爷一根根柳条,一根根高粱秸流淌过,在姥姥一根根线里跳跃着,安宁而美好。
在那些孱弱的岁月里,姥爷正是凭借这些手艺,挣点小钱补贴家用,也滋养了每个人的心灵。
姥爷跟姥姥的感情一直很好,两个人一辈子基本没有吵过架,姥姥60多岁时得了大病,在炕上瘫痪了3年,姥爷一直悉心照顾,直到去世。恍然间,姥姥已经离开姥爷快20年了。
姥姥去世后,姥爷一直跟着小舅一家生活,本来有小舅妈照顾全家,过着蒸蒸日上的幸福小日子,可舅妈30多岁就忽然得白血病也离开了人世。舅舅难以走出痛苦的阴影,一个人支撑着只有老人和孩子的家,几近崩溃。
在这样的情况下,姥爷没有陷入痛苦的泥沼,而是成为了舅舅的精神支柱。他当时已经快80岁了,帮舅舅照顾两个孩子和家,让舅舅出去打工挣钱,日子也越来越好了。
有时候,我会跟妈妈说:妈妈,你多幸福,都快60岁了,还有爸爸在。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不在,人生只剩归途。
姥爷是一个农民,是黄土的孩子,如今还打理着自己的菜园子。他最喜欢骑上自行车去田地里看看庄稼,看看黄土,那里有他的一生的回忆。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是姥爷支撑着整个家族的魂,系着血浓于水的亲情,带着全家度过一个又一个的难关。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孝而亲不待。”我们远在他乡,陪伴姥爷的时间太少。仅将此文献给亲爱的姥爷,希望您长寿安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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