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读《红楼梦》〔一〕

再读《红楼梦》〔一〕

再读《红楼梦》〔一〕

初读《红楼梦》，我13岁。

那是“非典”肆虐的一年。我对妈妈说，如果可以，让“非典”来得再晚些吧！至少让我读完《红楼梦》。13岁的孩子，第一次感知，死亡离自己如此之近。那时的想法，死则死矣，读完这本书，才算是人生无憾。

现在回想起来，自己也是够痴的。

时光如白驹过隙，转眼又是十几载。一事无成，再读《红楼梦》。

1、宝玉的宽容——对亲近的人

第三十四回，宝玉挨了打。宝钗来看他，问袭人宝玉为何挨打。袭人口无遮拦，遂转述的茗烟的话：薛蟠使人挑唆，在老爷面前，说宝玉在外流荡优伶，表赠私物。

其时宝玉疼还顾不过来，但他听了袭人的话，却并没有恼恨薛蟠。最先想到的却是，恐宝钗多心。于是忙止住袭人，又拿话为薛蟠开解。

天色将晚，黛玉来看他。他先是想着黛玉走两趟又要中了暑，而后为了宽慰黛玉，说，只是装出疼痛的样子，哄外头布散给老爷听。他疼痛难忍，稍稍欠一下身，便支持不住，仍旧倒在床上。但即便如此，他先顾及的，是黛玉的感受。

人容易对亲近的人苛刻。如果换一个人，同样的场景，心里最先想到的，大抵是：我正痛着呢，哪有心思念及你。但宝玉，将对亲近的人的宽容、耐心，诠释到了极致。

2、宝黛的不平常

黛玉素日最反感的，大概就是功名富贵一套。但她看见宝玉身受皮肉之苦，不由地悲从中来。她说了一句违心的话：“你从此可都改了罢！”这就相当于说，为了少受些皮肉之苦，你还是听老爷的话，去求取功名富贵吧！

对于这样一个质本洁来还洁去的女子，功名富贵于她，是世俗的，肮脏的。这就如同一句诗中所说，她将自己的心寄予了明月，可皎皎明月，却照着了沟渠。她无法原谅自己澄澈的内心，有一个抹不去的污点。但为了宝玉，她第一次违背了自己。

黛玉走了，宝玉让晴雯拿两条旧手帕，给她送去。晴雯不解，因不是新的，怕小心眼的黛玉又要恼。

黛玉自然能解，神魂驰荡，余意缠绵，在帕子上题了三首诗。

当年问了许多人，也翻了一些典故。最后得出，帕子，他用了谐音：取“横也丝〔思〕来竖也丝〔思〕”之意。细细思忖之下，也觉牵强，却终不能解。

而今读来，倒让我想起了纳兰容若的那句词：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这是一首悼亡词。纳兰写当年，春日酒醉，睡意沉沉，妻子不忍心惊扰，说话、动作都非常轻。且借赵明诚、李清照夫妇比拟自己与卢氏，赌书、饮茶，乐得茶汤泼到了地上，满室都是茶香。

当时想着，这是多么平常的事啊。正因为平常，不觉珍贵。妻子亡故，方知这平常之事，再不能得。

我想，黛玉想着，宝玉送他两条家常的旧帕子。如果是新帕子，她反而不稀罕了。平常之事，寻常之物，越发显出了宝玉珍惜当下。宝玉待她的情分——不平常。

因为人们惯常的思维是，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被偏爱的总是有恃无恐。但宝玉是个例外。

他懂黛玉。所以，黛玉让他改，他说，你放心，别说这样话。

3、袭人的伪善

袭人，原名珍珠，贾母之婢。后贾母把她与了宝玉，宝玉为其更名为“袭人”。

初读袭人，读出的是她的忠，对主子的忠。

书中说，“这袭人亦有些痴处，伏侍贾母时，心中只有一个贾母；如今伏侍宝玉，心中眼中又只有一个宝玉。”

今细细想来，这话怎么就像“见一个爱一个”呢！别急，她还有更绝的，她哄得住新欢〔宝玉〕，也哄得了旧爱〔贾母〕。别忘了，贾母是因为她善良，才把她赐予宝玉的。放在今天，她就是一绿茶婊。

如果你说，宝玉和贾母是一个共同的利益群体，不能被贴上“新欢”与“旧爱”的标签。没关系，我们继续往下看。

宝玉挨打后，她同王夫人说，让宝玉搬出园外来住。表面上，她是为了王夫人及宝玉的声名体面，防范于未然。实际上，她是抓乖卖俏，间接地巩固了自己的准姨太太的地位。

四儿被驱逐出大观园，大概有袭人一半的功劳。四儿背地里说，同日生日就是夫妻。连宝玉也怀疑，他们私自玩话，王夫人如何知晓。他哪里知道，王夫人的心耳神意，时时都在呢。

书中有写，四儿的身上，有晴雯的影子。四儿是个粗使丫头，不过是在宝玉与袭人生气时，贴身服侍了宝玉一次。可她的心思， 与袭人并无分别——希望因主子的恩宠，而摆脱奴隶的身份。她的存在，直接威胁到袭人的地位。对于一切威胁到自身的人，袭人向来不择手段。

晴雯被驱逐出大观园，宝玉拿孔子庙前的桧、武侯祠前的柏、武穆坟前的松作例。喻，人刚正不阿，则草木有情，随人之正气。世乱则萎，世治则荣。随即引出，海棠无故死了半边，该是应验在晴雯身上。

如此深情，袭人一下子恼了。先是说，晴雯是个什么东西，也比出这些正经人来。后说，晴雯纵有千般好，也越不过她的次序去，海棠该是来比她的。

当宝玉断了对晴雯的念想，袭人心下暗喜。

袭人素日不喜晴雯，因为除了黛玉，晴雯是宝玉心尖上的第一人。袭人的气质、心性，都不及晴雯讨宝玉之心。另外，晴雯也是贾母钦点到宝玉身边的。袭人时刻提防着，晴雯对自己取而代之。

晴雯被驱逐，这是袭人潜意识里的夙愿。她把自己的怨恨，淋漓尽致地发泄了出来。最屈晴雯，落了个“亲者痛，仇者快。”

袭人最后嫁给了蒋玉函。虽是委委屈屈地上轿而去，但作者云，孽子孤臣，义夫节妇，“不得已”三个字也不是一概推委得的。

袭人的伪善，从她的判词，管中窥豹，可见一斑。

“枉自温柔和顺，空云似贵如兰。”禁不住要说，曹公不喜袭人，久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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