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假期已经结束,我也携着妻、女返程。
高铁上,熟悉的景物飞逝而过,耳边不时响起父亲送别时的话:“多回来看看你妈,还能看几回?”
人生匆匆,不觉父母已到暮年。
高堂在,不敢称老。
可母亲的病却让死亡的阴影无比厚重,压在心口无法排解,最终只是叹一句“老喽,我也老喽。”
年前爷爷去世,老家里父亲、叔叔成了第一辈人,我这一代成了辈分第二高的。
侄、孙辈们来拜年,一口一个喊“大叔”,一声一气叫“爷爷”,再看自己满面风尘,活脱脱一个老辈人。
母亲精神还好,不允许我在床前发愁,每次聊不了几句,就让我去找发小叙话,找同学吃酒,甚至让我到邻村打麻将。
她想让我开心,更想让孙女留下美好回忆,一直叮咛我带她的孙女去田里玩耍,不要老看手机、玩游戏。
“农村好玩呢,你爸爸知道怎么玩。”母亲摸着孙女的小脑袋,笑的心满意足,似乎看到年少的我。
正逢天气转暖,日头正旺,雪已融了个干净。
麦田千里,处处蒸腾着春天的气息。
几个发小带着各自的儿女,在村里打皂角、在坑边炸西炮、在田里烤红薯,最过瘾的是每人和一桶泥巴,团成面团样,向一面墙开炮,战斗结束后整墙糊满了泥饼。
孩儿们欢喜雀跃,狗狗们也兴奋的乱叫。
我的确知道怎么玩,带着女儿见识了老辈村娃子们的快乐,她一直情绪高扬,好好撒了回野。
毕竟,在城里根本没有机会玩泥巴、遛狼狗的。
妻子时时都要纠正女儿不雅动作,不让摸狗不让爬树不让和泥巴,女儿无辜地瞅我,我就给她肯定的眼神,她自然兴奋的乱叫,蹦跳着钻进村后的林子里挖老鼠洞了。
老鼠洞可不白挖,女儿和几个小朋友合力挖出半蛇皮袋的黄豆,妻子看到后不禁啧啧称奇,感慨原来这就是诗经里说的硕鼠啊。
孩子们的嬉闹声在林间荡漾,我似乎听到里面还混着我儿时的欢笑。
恍惚间,我听到父亲喊我小名,见他向我招手,赶紧跑过去问什么事。
“带你到地里看看。”父亲表情严肃。
地里就是自家的麦田地,我让妻子照看下女儿,便跟着父亲下了地。
到了地边,父亲指着田中央有白雾的地方。
“看到地气没有?”父亲问。
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愣了半晌。
“还记得之前那里有座坟吗?”“记得。”
“你过去看看。”
我猛地明白父亲是在给母亲看陵地呢,我不由的庄重起来,正了正衣领,朝着记忆中的老坟走去。
“是这吗?”我站在田中央朝父亲喊。
“不对,不对,朝东一点。”父亲回道。
我根据记忆又走了几步。
“过了,过了。”父亲喊道。
终于找对了位置。
父亲喊着:“看看怎么样?”
我哪里懂这个,四周看了一下,只是应和说:“不错,还不错。”
回村的路上,父亲背着手说起之前老坟的来龙去脉,最后总结道:“这是块风水宝地,人家迁走了,正好我们用,你看这家人现在还旺着呢,家家都有孙子。”
我啊了一声没敢苟同,笑着问他:“你当了一辈子老师,还信这个?”
“那就埋你爷爷奶奶那,我以后也埋那,你能找到那个地方呗?”父亲生气了。
“年年烧纸,哪次我不回来?”我小心地陪话,夹着一点点反击。
“我倒是能跟爹娘埋在一起。”父亲摇摇头,不再说话,母亲的病已经让他沉默寡言。
但我不打算在这种封建迷信的事上让着他。
终于到了要返程的日子,父亲从镇上买了几个新拉杆箱,其中有一个粉色卡通的,专门给孙女用,塞了个满满腾腾,一边塞一边教孙女这些东西在我们老家是怎么称呼的,搞的妻子犯嘀咕:“学这些垮腔垮调的干啥?”
我实在不好意思跟她说,父亲对自己孙女说蛮语也很有意见。
父亲坚持把们送到市里高铁站,临别时说道:“多回来看看你妈,还能看几回?”
我鼻子一酸,眼泪流了下来,父亲慌忙拍我后背让我不要哭,我哽咽着说:“那是块好地方,就那吧。”
父亲点点头,挥手离开了。
少小离家老大还,于我却不能,埋骨他乡,是我的命运,父母尚知自己埋在何处,而我却不能,可能是公墓一角,也可能是壁橱一龛。
突然觉得在外求学打工的人只是“想家”,我这种在外地生活扎根的才是“思乡”,因为我是回不去的人。
人生在世不知归处的确让人惆怅,可看看妻子、女儿,想到现在我是她们依靠,以后我便是根,便是归处,不由得对“人生何处不青山”有了新的理解和认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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