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在宿醉的清晨

陈德开出租车有九年了，城市里每条路都摸得清清楚楚，城市不大，哪里喝酒，哪里打牌，哪里找小姐最安全，他比本地人清楚。

陈德不是本地人，户口在昆山，家里没剩什么人，他觉得是好事，一个人比较自由。

说起开出租车，也是因为他觉得开车比较自由，想往哪开往哪开，遇上客人了就停，客人会告诉他该去哪，路上没话，到地了就收钱。

可能是一个人太久了，又不爱说话，于是便有了个奇怪的爱好。陈德喜欢揣摩客人，根据客人的穿衣打扮年纪动作，配合他要去的目的地猜这人是干嘛的，去那里又是干嘛的，纯粹就是路上瞎猜，也不知道对不对，他也不需要知道。

这天晚上陈德开着出租在路上，去接一个客人，客人叫丽娜，在酒吧陪酒，长的不错，眼睛特好看，有股子说不上来的媚，但又不骚，陈德猜她肯定特别受欢迎。那些个猪脑肥肠的有钱人就喜欢这样的小姑娘，要是自己哪天有钱了，也该喜欢这样的，这是成功人士的眼光，这也是陈德觉得自己为数不多像成功人士的地方。

丽娜真名不叫丽娜，名字不重要，只是个代号，在酒场上陪酒谁用真名啊，大家都明白，虽说和妓女不一样，但终究不太好听。丽娜下班要到后半夜的三点，有时候客人走的晚，她还得加班，陈德就得等。

陈德愿意等，如果一个男人连等女人的耐心都没有，那真不能算个东西，更何况还是美女。

广播里的歌突然停下，女主持人插播进来一条新闻：请广大车友注意，就在刚才我们接到热心群众打来的电话，南门街东二十米发生惨烈交通事故，道路已经封锁，请即将经过的车友绕道行驶，保持路面畅通，谢谢合作。

该死，陈德捶了下方向盘，南门街正好是去丽娜工作的酒吧的路，要是不走那里，就得绕一大圈，起码得多花上二十分钟。大晚上的谁这么不长眼，路上这么空还能出车祸，听新闻事故还不小，肯定喝了酒，喝了酒开什么车，咋想的，活该。

陈德到酒吧门口时丽娜已经等在路边了，手指间夹着燃剩半截的烟，不时有几个醉鬼出来调戏两句，丽娜也不恼，都是熟客了，没说两句他们自己互相搀扶着就走了，看那步子，其实谁也扶不住谁。

丽娜看见陈德来，丢了烟头，开门坐在了后座。

丽娜：怎么这么晚。

丽娜身上全是酒气，看来喝了不少。

陈德：南门街车祸，路被封了。

丽娜：嗯。

他们之间话不多，她知道陈德不爱说话，她也就是看上他这点，其他出租车师傅话多，总喜欢跟人聊天，尤其她还长的漂亮，又是从酒吧出来，言语中多少有些不正经，丽娜不喜欢。想想也是，工作为了钱已经强颜欢笑那么久了，坐个出租你个司机不给钱也想来占便宜，扯呢嘛。

车开到一个红绿灯路口，平常这个路口时该左转经过南门街的，现在只能直行，到下个路口左转。陈德看了看后视镜里的丽娜，她正专心望着窗外。

陈德：得绕一绕。

丽娜：嗯。

陈德怕丽娜想不起来南门街被封，以为他绕路，故意提了一句。

丽娜：你有没有哪里特别想去？

陈德一愣，丽娜很少会主动牵话头来找他聊天，一时间竟不知道怎么回答，虽然嘴上没声，脑子里却飞速转了起来。

难道是这些日子天天接她接出感情了？夜场做多了想找个老实人嫁了？自己算不算老实人呢？她会不会甘心跟着一个开出租的呢？看她身上这件衣服，不便宜啊，我买得起吗？......

丽娜：今天有个客人让我辞职，他想带我去日本玩，说这个季节，日本的樱花都开了，漫山遍野，包括路上都是，一大片一大片的粉红，很好看。

啪！陈德好像听见了什么声，大概是自己幻想破灭的声音，声音很轻很轻，轻到全世界只有陈德一个人听见了。

陈德：哦，日本啊，挺好。

或许是喝了酒的原因，丽娜和陈德聊了起来。

丽娜：你去过？

陈德：没有，我哪去过，我都没出过国。

陈德辈子确实没出过国，他一年开出租车能开十万多公里，中国从南到北才五千五百公里，等于一年开了南北十个来回。这时他突然想起一个马和驴的故事，说马往前跑，驴打转拉磨，走了同样的路，马已经游历了山川，驴还在原地重复做着同样的事。

陈德觉得自己就是那头驴。

丽娜：得出去看看啊。

陈德点点头，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时候，陈德就点头。丽娜没看见，还是看窗外，她可能也不在乎陈德怎么想，只是突然有兴致，想和开出租的司机炫耀一下。

丽娜：但我拒绝了。

陈德：干嘛拒绝啊，你不想去？

丽娜：想去啊，只是不想跟他去。出去玩，对的人很重要。

陈德：什么是对的人？

丽娜：就是待在一起开心的人。

陈德又点了点头。

丽娜：你想去吗？

陈德：想啊。

丽娜：去干吗呢？

陈德：干嘛都行，其实去哪都行，你呢？你要是遇到了对的人，去了日本，就看樱花吗？

丽娜：想去装聋哑人。

陈德：哈？

丽娜：那地方没人认识我，大家都长的差不多，没人知道我是不是本地人，他们说话我也听不懂，感觉会很有意思。

陈德不明白，装聋哑人能有什么意思，可能是小女生的恶作剧心理吧。

陈德：那要不一起？

陈德自己也是一惊，心跳的很快，不知道怎么就敢说出这样的话，收回已经来不及了，却还是强装镇定，摆出一副开玩笑的表情。

丽娜没说话，笑了笑，更媚了。

丽娜：你有没有一种感觉，我们从出生开始，就被困住了。

陈德看着后视镜里的丽娜，点了点头，他是真的懂，就好像自己明明是因为想活的自由点才开出租车的，却似乎活成了世界上最不自由的人。

陈德没说，他害怕跟人有共鸣。

这时陈德忽然在后视镜里看见一辆车，黑色的奔驰，之前没注意，从酒吧跟了他一路。

陈德：后面有辆车一直跟着我们，你认识？

丽娜转头看了看说：是那个人的车。

陈德：说要带你去日本的那个人？

丽娜：嗯。

陈德：要停吗？

丽娜：开快点，绕几个圈子，甩掉他。

陈德加快了油门。但毕竟只是辆出租车，哪能跟人家奔驰比，怎么甩也甩不掉，只能不停的转弯。陈德不敢停，怕被追上。

陈德：这哥们挺执着啊。

丽娜：他有老婆，想让我当他小三。

陈德没点头也没说话，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他觉得有钱人非得有个小三才算有钱人，不然不完整，自己要是有钱了，也得找个小三，不过自己连老婆都没有，想到这陈德又不自觉的看了看丽娜。

后面的奔驰越开越快，偶尔车身晃两下，不用问都知道他喝了酒，陈德油门已经踩到了底，感觉发动机都快爆炸了。

一个急打方向盘，车迅速右弯驶过路口，这条路陈德开过很多遍，都刻在脑子里，但一想又不对，自己又开回了南门街，该死，前面封路！

后面的奔驰已经追上来了，陈德一犹豫，速度慢了下来，但后面的奔驰似乎没准备慢下来，直愣愣的就朝陈德的出租车撞了过来。

那么快的速度，两辆车都瞬间碎了一大截。奔驰毕竟是奔驰，车头虽然烂了但驾驶室保护的很好，人应该没大事，但陈德的出租车就不一样了，右弯的力道还没完全转过来，又被这么撞一下，整个车身飞了起来，在地上滚了几个大圈才停下。

丽娜在后排没系安全带，人飞了出去，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不知道还有气没。

陈德不知道自己身上还剩下什么，鲜血已经漫过眼睛，视线正好对着那辆奔驰，里面一个西装中年男人推开车门滚了出来，看上去伤的不算重。陈德想，奔驰就是好，安全耐撞，要是自己有钱了，也该买辆奔驰，有钱人就该这样。

路上行人纷纷拿出手机，有拍照的，有报案的。

人群中有人拨通了一个电话：喂？新闻台吗，南门街东二十米这边发生了车祸，让别的车别走这边了，广播里报一报，我热心群众啊，那啥，新闻发出来记得写我名字啊，我叫......

消失在宿醉的清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