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作有一条定理，冲突越尖锐，故事越好看。按这一定理，同性题材绝对讨巧，对异性恋强权的挑战即便是浅吟低唱，没有绝症、豪门，也足以虐身虐心。若要挖思想深度，挥挥手中彩虹旗，左派思想、女权主义、酷儿理论、人性，一抓一大把，也难怪三大国际电影节越来越垂青于这种题材的电影了。《卡罗尔》提名了奥斯卡六项大奖，尽管最终颗粒无收，也没什么，它依旧是像我这种伪文青的挚爱。
《卡罗尔》，说白了，一个普通的爱情故事：婚姻破裂的贵妇人卡罗尔和百货商店的售货员特芮丝偶然相遇，成为朋友，你来我往间情愫暗涌，在圣诞节来临时，特芮丝跟卡罗尔去旅行，终于戳破暧昧的窗户纸，情欲汹汹，本来是青涩甜蜜的欢愉之夜，却被卡罗尔的丈夫雇人监听，以逼迫卡罗尔放弃女儿的监护权，于是卡罗尔不告而别......
在主题深度的挖掘上，《卡罗尔》并不能超越同类主题的《末路狂花》、《时时刻刻》，对于故事背景五十年代的男性强权也绝少批判力度。单就故事情节来说，抛掉同性元素，更无甚惊喜，工整也平淡。精妙的是导演Todd Haynes对两人恋情的细致把控，朦胧的雨点镜头，长久凝视而又克制的眼神，离别前夜情欲汹汹而又悲伤的吻，所有这些，足以说明，Todd Haynes比你我更了解爱情。
凯特.布兰切特演卡罗尔这样的贵妇可以说手到擒来，金色头发，灰蓝眼眸，早在《指环王》中，我就被她高贵而神秘的气质打动。经过这么多年的锤炼，凯特女王早就成为戏精，《蓝色茉莉》中，她扮演了一个爱慕虚荣的中产阶级女性茉莉，当她坐在长椅上，絮絮叨叨，眼神黯淡，精神涣散，你绝不会把这个女性当作凯特女王，而只会把她认作茉莉，看她就像看身边的亲友一样，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无奈，最后只能以一声叹息结束这悲哀的围观。
卡罗尔是跟茉莉精神气质完全相反的女性，她独立、坚强，无论从精神，还是到外在都是一个高贵的女性形象。当特芮丝问她的名字时，她说自己叫卡罗尔，这时她和她丈夫的婚姻已经名存实亡，即将分崩离析，所以她并没有说自己丈夫的姓，同样她也没有用回自己父亲的姓氏，她只管自己叫卡罗尔。卡罗尔个性张扬，奔放，自由，她对待感情积极主动，步步进攻，就像是时下盛行的“霸道总裁”。凯特处理这个人物显得非常张扬，一颦一笑间全是暗流涌动的情愫，热情在她灰蓝的眼眸里闪耀，被这样一双眼睛盯上，不被掰弯成蚊香才不可想象。
和这个角色相对，19岁的特芮丝显得像个容易拐骗的无知少女。她尚且不能体会爱的真谛，但毋庸置疑，卡罗尔是她从未见过的女性，高贵、自信，自然对连点菜都不会的她产生一种自然而然的吸引力。这种情愫就如同樱花色初恋，淡淡的，又十分暧昧朦胧。鲁妮.玛拉诠释这个角色深得精髓，看她和卡罗尔第一次吃饭时，一双又黑又大的眼睛里写满了紧张和淡淡的羞涩，比19岁女孩还要更少女一些，而绝不会想到玛拉已经30岁这个问题。特芮丝不会抽烟，也许是效仿卡罗尔，她有些笨拙地抽烟。这是特芮丝的心理投射，她渴望成为像卡罗尔这样自信的女人。
在Todd Haynes的掌控下，卡罗尔与特芮丝的情感在不断递进。起初那种淡淡的吸引，发展到第一次特芮丝去卡罗尔的家中过圣诞，那时她们之间已经萌生出类似爱情的东西。Todd Haynes非常抒情地拍了这段戏，暖光打在特芮丝的侧脸上，在明暗交错中她的眼睛里都是雀跃的欢喜和幸福，通过特芮丝的视角去观察卡罗尔，皮草的质感在暖光中显得细腻又温柔，而透过落着雪水的玻璃窗望向隧道的镜头，朦朦胧胧，这哪里是剪辑，分明是一个初恋少女写的诗。卡罗尔和特芮丝的世界是明亮的，而一旦回归到家庭，一切就变得暗淡起来。当卡罗尔因为和丈夫的争吵，重重关上和特芮丝的之间的那道门时，他们之间的感情首次面临了阻碍——以艾德为代表的父权社会。
在Todd Haynes的镜头下父权社会被淡化为一群愚蠢、不懂爱情的男性，即便是艾德这个最直接的障碍，他呈现的也只是一个醉汉形象，粗鲁干涉卡罗尔的生活，干得最坏的事情是剥夺卡罗尔的抚养权，社会被压缩到非常细微的层面，退居到法律身后。卡罗尔向侦探举起了枪，但子弹已经被特芮丝取下，她只能妥协，以这样的方式保全自己的感情。这种温和的态度或多或少也反映着女权主义的尴尬境地，不再激进举枪，试着温和，却也因此失去了批判的力度。
我非常喜欢鲁迪的哭戏，她的哭有层次有力度，真实动人，没有表演的痕迹。特芮丝第一次哭泣，是在目睹了卡罗尔和丈夫争吵之后，她这才恍然明白，原来自己仰慕的女性其实生活在一种痛苦绝望之中，彼此的生活有巨大的鸿沟，这时她的哭泣绝不是因为卡罗尔对自己发了火，而是感知到了卡罗尔的痛苦。当卡罗尔因为录音陷入了抚养权危机之后，特芮丝再次哭了，和之前的隐忍不同，她像个孩子一样慌乱，首先就是自责，后悔自己不懂得拒绝卡罗尔，一时情动，留下把柄。为了爱情而哭泣，全然为了对方，而不是自己。如果把爱情自然而然地拍到这个地步，那么就算不得奖又有什么关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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