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寒露。蓦然已是晚秋。
自幼便喜徘徊在秋季的田埂间。刚刚收获完毕的、暂未整理的土地上，没有了茁壮的生长，显得辽阔而萧索。随处散落的秸秆、玉米穗，似乎是对那一季疯狂生长的不舍的留恋。草稞间不断跳跃着的各色秋虫，此刻完全暴露在天地间，欢悦或者惊恐地一刻不息。貌似活跃无比，实不过是在用力透支着生命中仅余的能量。
孩子们是真正愉快的。可以不用辛苦劳作，却能随时享用收获的成果。渴了，挑一株嫩玉米杆，那汁水的甜度丝毫不会逊于不知从什么地方运过来、需用金钱交换的甘蔗。饿了更好办，掰下一根玉米棒子，就地燃起一堆火，不一会儿，新鲜玉米的香甜就袅袅回旋在空气里。花生、红薯之类更是方便，随便在衣服上蹭两下就可入口饱腹的。包含生命的泥土和秋日煦暖阳光的味道就这样一同进入味蕾，那是任何烹饪大师都无法完成的美味。
吃饱喝足，使劲儿在田间撒欢。在作物生长期和秋耕冬种之间的这段日子，大地是最好的游乐场，广大辽阔，无限包容，用尽一季的力气来考验孩子们的奔跑欢闹的能力。终于，跑了，闹了，笑了，累了，就一下子躺倒，随便身子底下是杂草，是秸秆，是蚱蜢，还是所有不知名的一切，就那么躺下，仰面朝天，看此时和大地一样辽阔高远的蓝天，享受落在眼皮上、脸上的明亮却不强烈、温暖却爽朗利落的阳光……
这是一个丰饶而肆意的季节。
我就出生在这样的时节。
阴历九月已然进入深秋，收获也到了尾声。颗粒归仓，深耕冬种。夜风至凉，露水更重。初霜已降，冬亦临近。
万物皆无法决定自己何时降生，偏偏诸生却因这不可测的刹那，预见了一世的诸多欣喜和悲欢。比如对四季之一的某种特殊偏爱。因为这个季节里的某一天，有自己生命的印记。如同最古老的结绳记事，一个绳结打下，许多悲欣也就定格其中。
始终没弄明白，人为什么要对生日念念不忘，且逐年纪念并祝欢乐。
幼时过生日，是为了庆祝小孩子又长大一岁。可这又长大一岁又有什么可庆祝的呢。几乎所有的孩子长大成人之后，都会对长大产生繁多情愫，想回到孩提时代是最大的向往。因为，与长大的欢乐比起来，长大过程的痛苦和之后的责任要更重些。
但，长大又是无法阻挡的事。也许，为了对抗这阻挡的无力感，只好不妨阿Q一些，那就庆祝一下吧。
到了一定年龄，以二或以三开头的两位数时，其实很多人已经明确不再喜欢年龄的增长了。但这真的是无可奈何之事。此时，身边的亲近之人除了父母，有更多其他人希望借助这个日子，给予一份平时不愿、不喜、不屑，或者不好意思表达的爱。其实，依我看来，热闹的终归是他们，真正的“寿星老”是多么欲哭无泪啊。
到了老年，我无法猜测。借用暮年的季羡林先生说过的，在去往人生目的地的路上，排在前面的人越来越少了。这也许是老人最真切的感受。每一年的生日都在提醒自己，离最终的目的地越来越近了。可为什么还有那么多的人来为此祝贺，而且每个人都还那么高兴。
细思极恐。
但尽管如此，我清楚记得，从记事起，每年秋季的一个个傍晚，我都会长时间独自走在村外的小道上，看夜幕渐渐低垂，看炊烟袅袅升起，最终，夜色和炊烟一同把我淹没，在淹没中期盼秋天那一天的到来。而那一天的我，也不过是徘徊得更久一些罢了。
小时候可供徘徊的小路早已不见踪迹，随着它在地理位置上的消失，在心理上的位置愈加明显了。每年深秋的某一天，独自徘徊再徘徊，直到脚步的轨迹反反复复，重重叠叠，数次穿插，打成绳结，越拉越紧。
又一年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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