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的冬似乎格外的冷,北风在半空中翻滚咆哮,掀得瓦楞呼呼作响,屋檐上倒挂了二尺长的冰棱,那尖细的头,像世间最锋利的剑器,闪着森森寒光。春日里那清丽繁茂的老槐树,此时却像受惊的孩子,拢着干枯的枝条缩在墙角一言不发。前几日还在院子里蹦跶的小麻雀也不见踪影,门口的泥路早已坚硬如石,伴着人来人往的踩踏,皱成一张张黄草纸。
“天可真冷啊”,一个男人推开漆着绛色的半旧木门,探起半个身子,望着灰青的天,呼出一串长长的雾气,又顷刻被凌冽的寒风卷的四散。屋子里生着炉火,暖烘烘的,大雪还未至,这样天寒地冻的天气,即便是冬日清闲无事,连串门也是懒得走动的。
不知何时,忽听院外脚步声踢踏而来,人们欢呼奔走相告:河里冻住了,可以溜冰了!原本还赖在母亲怀里,睡意正酣的小女孩,忽然来了精神,即刻嚷嚷着要去。
男人不放心,决定出门打探,女人则安顿孩子吃下了早饭。这条河自南贯北,河面宽阔,水质清冽,离孩子家不过两户的距离。有一年夏天,干旱无雨,地势高的一截河床露了出来,孩子有样学样的跟着同村的人捡拾裂缝处藏身的河蚌喂鸭子。据说,这个孩子,从小就有拾荒的潜质,那时刚会走路,不知从哪拉来一枝大风吹掉的树干,比她身体还长出两截,她呼哧呼哧地走到院门前,昂起小脸用含混不清的口音说:妈,拾柴,由此落下了“小柴迷”的称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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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孩子跟随父母来到河边时,冰面上早已人来人往。天阴沉沉的,太阳像个没有光晕的白玉圆盘,在阴云堆里时隐时现,而诺大的冰面平整光滑却泛着白茫茫的光,映着熙攘的人影,俨然一个天然溜冰场。
河面上就像一场热闹的集会,大人小孩个个欢天喜地,有穿着棉袄、棉裤、棉鞋的,也有戴着棉帽、手套的。别看样子笨拙地像熊,花色也单调,却是实打实的暖和,越蓬松越说明是秋收的新棉花。人们口里呼着白气,乐呵呵的满是开心的笑容,他们在冰面上追逐嬉闹,时不时有人摔倒,一旁的人看着哄笑却不想自己也脚下一滑,摔个四仰八叉。
孩子小脸红扑扑的,蹦跳着跃跃欲试。小心翼翼走上冰面,男人把一个木板凳反着扣过来,铺上一个棉坐垫,在两只凳脚上各绑了两根棉绳,和女人人手一个,孩子抓住板凳的扶手,稳稳的坐在上面,大人们轻轻一拉,孩子像一只轻盈的蝴蝶,在冰面上翩飞自如,“哇,太好玩了!”孩子大声笑着,漆黑的眼珠上泛着温润的雾气,时有迎面而过的小伙伴,一起齐声尖叫,随即又咧着嘴大笑,童声嘹亮,久久回荡在这方冰河之上,连大风也刮不透。
在枯索萧条的冬季,除了下大雪,这样的热闹是少有的,虽然异常寒冷,但此时此刻,人们早已把寒冷抛之脑后,浑身暖融融,喜洋洋的,就像是徜徉在温暖的秘境里,没有俗世的忧愁,只有无尽的欢乐。
孩子微眯了眼睛,放心地让父母带着自己一次次远行,她觉得自己变成了一朵云,一点一点升腾在半空中,掠过瘦弱形销的枯黄草丛,掠过影影重重的墨色树林,掠过土墙青瓦的层层房顶。那里有一个绝尘之境,那里温暖辽远,父母是她灿烂的星空。
如果时光能永远定格此刻该多好,那时的孩子是没有冷的概念的,眼前的父母就是她的天地,自来到人间第一眼的依赖便是源源不断的温度。
这一幕,尤似西游记里通天河的幻境,只是通天河冰封是假,而孩子却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有着河水可以牢不可破的记忆,此去经年后,那冰封上的浓情蜜笑早已化成决堤的洪水从眼里喷涌不绝,身边的人也早已换了一拨,一遍遍努力记起曾经亲人的脸,一夜夜踽踽独行在漆黑无人的深梦,可不如幻境么?
在那之后的许多年,再也没见到过可以冰封不破的河水,那一场冰河乐事也恍若隔世般遥远。那个欢歌笑语,爱若珍宝的小精灵不在了,像被抽去了灵魂,顷刻间都老了,原来的人再也不愿居住在那里,没过多久,老屋便倾倒颓塌,院子也荒草弥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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