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过的最让人揪心的案例，是一个四岁的小女孩。女孩的爸爸由于多年的抑郁症没有得到有效治疗，选择了自杀。而他自杀的方式，是当着女儿的面跳楼。
女孩的妈妈和外婆带她来见我，我让大人在外等候，然后和小女孩一起走进咨询房间。
“我的小白兔死了。”小女孩开口就说。
“是吗？”我楞了一下，因为当天早上、我女儿养的小白兔也死了。
我说：“阿姨的小白兔也死了，阿姨心里有点难过呢。你的小白兔死了，你心里是什么感觉呢？”
小女孩一边摆弄沙盘一边说：“难过呀，它才刚来我们家几天就死了！”她的小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我接着说：“跟阿姨的小白兔一样呢，阿姨都没有来得及跟它说再见。你跟你的小白兔说再见了吗？”
小女孩摇摇头说：“没有。我爸爸也死了，跳楼死的，也没有来得及跟我说再见。我看见他掉下去了，掉到三楼台子上了，有一片白白的光……”
我的心柔柔地痛，轻声说：“阿姨也很难过。你心里是不是有很多话想要对爸爸说呢？”
小女孩点点头，拿起彩笔，一边在手背上画画，一边说：“嗯，我想对他说话，就在手上画画，爸爸能听见。但是，妈妈和婆婆不让我画，所以等一下我要擦掉。”
我也把手背伸过去，说：“阿姨让你画，你还可以在阿姨的手上画。”
女孩握住我的手，开始画不规则的线条。一边画，我们一边跟女孩的爸爸对话……
你也许很好奇，为什么我要让小女孩在我的手背上作画呢？
因为透过这些画，我看见了整个家庭的阴影。这个阴影，不是爸爸自杀、这个创伤事件本身，而是：不允许表达哀伤。
阴影是荣格理论中的原型之一，简单地说，就是被人们意识所否认、排斥的部分，通常也是社会规范和道德准则不允许表达的部分。荣格说：“每个人都有阴影，它在个体的意识中表达得越少，它就越黑暗、越密集。如果一种低劣的东西能被意识到，个体总有机会去改正它。但是如果它被压抑，并且与意识隔离开来，它就永远不会被修正，从而倾向于在某一时刻，突然地爆发出来。”
在小女孩的案例中，表达哀伤和告别，本来是正常的心理需要和必经的心理过程，但妈妈和外婆却选择了阻断和隔离，在爸爸去世后，全家人都闭口不谈这件事。她们试图以一贯的坚强和理性来保护小女孩，直到发现孩子的言行越来越奇怪，才想到来咨询。
我跟妈妈和外婆一起讨论：为什么面对悲伤、她们会一起选择回避。妈妈说，“家族里从来都是这样，当年我奶奶去世的时候，家人也都表现得很冷静、很坚强”。外婆说，“这是祖上传下来的规矩：亲人上路不许哭。家里也从不谈论晦气或不光彩的事，谁遇到了谁就自己扛着。可是，谁也不知道为什么有这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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