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伯父一起走过的日子

作者: 莫笑红尘 | 来源:发表于2020-06-05 19:46 被阅读0次

    元宵节前的那个晚上,大伯离开了这个世界。按家乡的习俗,家中嫁出的姑娘们会为他老人家盖上一床千金被。母亲说大伯好福气,身上盖了那么多床千金被。

    小时候,我家和大伯家在三间老瓦屋里共住了七八年。最初的记忆是一个寒冷的冬夜,父亲外出做木工活没有回家。夜里我被母亲轻轻的抽泣声惊醒。那时没有电灯,年幼的我还不到6岁。黑暗中,母亲低噎,只说小妹身上冰冷,怎么捂都不暖。我将大伯父、大伯母叫醒。伯母点上灯,边走边扣着对襟棉袄上的棉扣。我跟在他们后面,好害怕。大伯摸了摸孩子,叹了一口气说,小孩已没有气了。母亲连生三个女儿,这个小妹连名字都还没有来得及取,活了99天,没过百日。

    第二天,天才亮出一点微光,大伯用一张芦苇编的席子将小妹包好,用铁锹把子背起,和一位本家叔叔一起走进清晨的薄雾中。他回来时,一切像没有发生过,只是母亲失去了一个女儿,我失去了一个妹妹。母亲有时常说,女孩中就这个妹妹生得漂亮,只可惜她竟没来得及在这活的世界中好好走过。大伯将小妹送去老祖宗们的坟山上,葬在山的某个角落,是不起碑的。清明时和家里人一起去上祖坟,见到无人祭拜的零落小坟,想其中会有一座是小妹的吧。大人们在祖坟旁另外烧一堆纸钱,念叨着让野鬼孤坟来分。大伯帮小妹入了土,我心里对他很是亲近。

    大伯养了三个儿子一个女儿,没有任何手艺的他日子过得特别清苦,只靠种几亩庄稼养家糊口。农活闲时,他用渔网去小河里捕点小鱼补贴家用。伯母常静静坐在小木凳上清理零乱的渔网,伯父在一旁用梭子缝补被鱼撞破的鱼洞。无法缝补的渔网被拿去挂在门前菜园的篱笆上,拦住鸡鸭去菜园啄食。我看见有鸡被渔网套住,走脱不开,就故意逼近被缚住的鸡,吓得那鸡拼命扑扇着翅膀,我没来得及开心,就遭大人们一顿数落。

    清晨,大伯将渔网从河面上收回,伯母就把渔网用架子挂起来摘小鱼。那时的小河没有很多化肥农药的污染,鱼旺季时能捕到很多小鱼,尤其是苍子鱼,小鲥鱼。我爱凑热闹,也帮着摘那挂满渔网的小鱼。鱼儿亮闪闪的,像摘满天的星辰,让人愉悦。新鲜的鱼腥味弥散在家门前的空气中,悄悄地钻进记忆的深处。去菜场买菜时,遇见那熟悉的腥气,我会循着那气味一直找到卖主。买回去的鱼,烧出来就是小时候的味道,鲜美无比。大伯捕鱼,我家餐桌上时常会有一碗鱼菜。母亲在鱼上洒上几根新鲜的大蒜叶子,好香。

    大伯补渔网时,爱哼着家乡的叨叨戏。他穷呢,却开心,我的记忆里,找不出他生气的样子。他开心时会就着一碗小鱼,咪几口小酒。

    一直开心的他,有一天竟把自己锁在屋里哭。左邻右舍都跑来看热闹,他们张张门缝,扒扒窗口,终看不见人。大伯在屋里哭,看热闹的人却笑着又走开。按看热闹的大人们的说法是人喝醉了。我不知道喝醉了酒的人会是什么样子,就钻到房门槛下,将头探进屋内,见他坐在地上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哭得悲切、忧伤。我扒在下面看着,没想到大人们遇到伤心处竟也会哭,老是想,到底是什么让他心生悲戚呢。

    大伯八十岁那年,吃完堂侄女结婚喜酒后,硬拉着小姑父摔跤。两个老头,胳膊拧着胳膊、叫着劲。他俩都喝高了,拉拉拽拽后,都自嘲,老了摔不动了。

    大伯生了脑瘤,晚期。病情来势汹汹,待我听说,赶去看望,他竟已不认识我了。他对我和母亲说,你们来了,稀客。瘤压着血管,让他糊涂了。瘤该是很痛的吧。伯母却说他从未喊过痛,只是偶偶拽她的头发。他心里应是明白的。

    农村拆迁,大伯一年前就搬到小区居住。生病后,他几次夹着枕头、光着脚往村子里跑,说小区不是他的家。他记忆里的家,门前应挂着渔网,放着一个坐了多年的小板凳,墙上靠着放鱼的小木划盆。他生病前还经常去门前那条河沟里放鱼,别人说他总有一天会掉进水里淹死。

    伯父走了。亲人们给他敬酒告别。大伯母捏着手绢,挤在人缝里。她身材矮胖,眼神在年轻时就是安静、缓慢的,只是那天,她眼里流露着焦急,不停地向伯父躺着的地方张望,像第一次认识这个已陪她走过八十年的男人,害怕又忐忑。那个眼神留存在我的脑海中,竟已挥之不去。

    大伯一生并不富裕,可他心地和善。他去世时,家里远远近近的亲戚都来了。村里上了年纪的老辈们,男男女女挤在他的屋里,聊天、喝茶,陪他最后一程。

    出殡那天,母亲一再叮咛我们要去那里吃早餐,说长寿的人会给他人带去健康、幸福。爱人和女儿早晨四点多就起床赶去大伯家。我正忙着开学,抽不开身。母亲竟每样菜都夹了一些,让妹妹稍给我吃。嚼着那些菜,我尝到一种幸福的暖意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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