梳子是楠木的,颜色乌红,梳背上镌着龙凤呈祥的图案。
它搁在母亲的梳妆台上已经35个年头了。梳子质坚齿硬,做工精巧,今天的市场上怕是难得寻见。听母亲说,这把梳子是她出闺时,外公从南山买回来的。“南山”究竟在哪?母亲也不知道。
母亲没有女儿,膝下只有我兄弟俩,因此,这把梳子就属母亲用的时候最多了。
记忆中我刚懂事的时候,母亲有一头很好看的头发,母亲很爱护她的头发,隔三两天,母亲就要洗一次头发。洗完头,母亲总是小心地用干毛巾把头上的水珠掸抹干净,然后坐在梳妆台前,用她十分喜爱的那把楠木梳子细细地梳理她的头发,母亲当时最喜欢的发型是把头发全部盘在脑后,然后挽起一个田螺状的发髻,外面用一个龟壳状的东西别住,中间再横贯上一根镶有翡翠头的发簪。那发型至今想起来还叫人记忆犹新。同现在流行的卷发、烫发比较起来,母亲的那种发式更显示出它独特的风韵,简直就是一种优美的艺术造型。梳完头,然后起身去干别的事。
每天清早,母亲爱不断地梳理她的头发,但她更爱惜她那把梳子。闲下来没事的时候,母亲就用一根发卡逐齿剔下梳齿间的污垢,用温水把梳子洗得干干净净后,搁在梳妆台上。
后来祖父和父亲外出谋事,家里就只剩下祖母、母亲、哥哥和我,听母亲说,那些年头祖母身体不好,母亲就让祖母在家照顾哥哥和我,家里家外的事情就一股脑儿的全压在母亲的身上了,她够辛苦的了。
事情多了,母亲也就顾不上她那一头好看的头发了。为了节省时间,母亲把头发剪成了农村妇女典型的搭毛(即齐耳朵短发)式。早晨出门干活前,母亲三把两把地在头上挂几下就算了事了,梳子上的污垢也没有时间顾得上剔除了。
母亲在娘家是小女,很受外婆的疼爱,母女间的感情是一般母女所不及的。母亲生下哥哥后就越来越想要一个女儿。她常常念唠说等我老了以后连个给我梳头的人都没有,每逄这时,我哥便很乖乖地对母亲说:“妈,等你老了,我给你梳头.”母亲笑笑嘀咕道:“儿子总抵不上女儿跟妈贴肉,有个女儿,母女俩有些事也好有个照应。”然而,自从生下我后,母亲想要一个女儿的愿望彻底破灭了。
母亲常常看着她清一色头皮的儿子们说:“我们家里一屋子的和尚头咯!”想女儿的心愿没了指望,母亲就把我当做女儿来待,她把心灵深处的母爱全都无私地给了我。父亲说,我头上的头发刚刚能揪起一把时,母亲就用橡皮筋给我扎了一个小辫子。头发少,羊角总是朝天立着的,虽说不伦不类,倒也有独特的韵味。当时,我只觉得挺好玩的,现在想起来,那小辫子是母亲在我头上树起的一座充满母爱的纪念碑。
我还小时很野,很顽皮。脑袋上长着一个角,难免会遭到小伙伴的买落,一气之下,我就会把小辫子弄散。
母亲从地里疲倦地回到家时,便坐在门槛上,叫我坐在她的膝间,用她心爱的楠木梳子仔细地梳理我头上数得清楚的几根黄毛。母亲的手掌大,我的头发短,一手抓不起来,然后母亲总是一次又一次毫不厌烦地理着我的头发,直到扎起小羊角时,母亲才疲惫地站起来,揉揉腰,再去做饭喂猪食。
有一年夏天,我抓了一天鳝鱼、泥鳅,弄得浑身是泥。回家到小河里灌了灌,忽地臭美起来,也用母亲的梳子梳了梳头。见梳齿间满布黑黑的油垢,便用小刀刮了起来,岂料用力过猛,竟把梳子靠右端的两齿给削断了。
从此,梳子上留下了两根缺齿的残疾。为这事,母亲不知伤心了多久。去年放假回家,用母亲的梳子梳头时,见上面全是污垢,齿间还夹着些头发丝,便责怪起母亲来。母亲说:“我不是个有功夫的人,你不想梳就算了。”我一时气愤,同母亲斗了几句嘴,还把梳子给扔了,当即掏钱叫哥哥买回一把桃红色的塑料梳子。
梳子是镂花的,半透明,很漂亮.母亲试着用了几次,总觉得用起来不顺手,还是偏爱她的楠木梳子。也不知何时她又把那把木梳子捡了回来。
而今工作赚钱了,每次走进富丽堂皇的商场,看到货架上琳琅满目的塑料梳子时,我便想起了母亲的梳子来。对比之下,母亲的那把梳子该当是一件灌注了母亲的母爱的艺术品。这乌红油亮的楠木梳子,陪伴母亲度过了她的青春岁月,它把母亲的青丝理成了丝丝的华发,它凝聚着一个母亲渴望女儿的心愿,倾注了一片深深的母爱之情。
世上的梳子千千万,但我却觉得,母亲的梳子最金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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