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瑟弦无端为君起》
作者:清染,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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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苏枕木撩开衣摆,鬼使神差地拈住一根最为娇俏的玉簪,按着髻插了下去。
她许久没有着过女儿装了,今日再着,竟有一丝不适应。
“白彦,我想出去走走。”所谓走走,也只能是坐在轮椅上。
闻声揭帘而入的男子微微一滞,把玩着东西的手忽而顿了顿。
“好。”他应道。
他转身将她揽腰抱起,放在了轮椅上。
“这是第几年了?”
“第三年。”他微讶,却如是说道。
是了,他们一起镇守边疆已经三年。
接连几日的夏雨本该沉沉地击落春花,但今年的春仿若来得很早,退得也迟,枝头还有几朵芳妍在气温回升之际抓住了命根。
“你觉得,这些残花像什么?”她绝望地问道。
“像你。”一把低沉如水的嗓音。
这么些天过去了,她从未出来过一次,他一日复一日地在门口候着,又一次接一次地失落而去。
他觉得,她就是那些残花,可算熬过了风雨。虽然他不知,于她而言,那些风雨是什么。
苏枕木不止一次这样问了,可每次得到的答案都是这样。他也摸不准她的意欲。
听到这个回复,她的心蓦地沉了下去。这并不是她想要的答案。她想,这是她最后一次这样问了。
为什么呢?
二
苏枕木与白彦的相识,也是话本子里常见的桥段。
他初见她,是在青楼。那时,她是卖艺不卖身的清倌人,他是众多看客中的一位。
那日,青楼之内,一曲《桃夭》声动梁尘,足以使人乐不思蜀,奏乐声直直绕到了楼外。
可所有人都不曾料到的是,她是西北人。那时西北的古筝已经形同瑟,可称之瑟琴,与南方的筝琴完全不同。她一人混在这百人之中,显得极其突兀。
所幸几个公子都是好风光的,来这听曲全然是为了显摆,傲气十足地扔了些钱财就走。
白彦也是,只是他比其他人多看了她几眼,多笑了她几声。
那是她最后一次在众人面前抛头露面了。
说是看腻了西北的景致来到此地,实则是西北战火纷飞,她失了家,却在逃离时顺上了一把家乡特有的古筝,好留一个念想。
几日后,她正擦拭手里的瓷瓶,忽然被管事的一声唤惹得一愣,瓷瓶顺势滑落,片片支离破碎。
“姑娘啊,快去看看你的音盒,有位贵人来过,说是给你留了东西。”
提及“贵人”两个字,她的眼中放光,语调却拿捏得极好。
她慌忙揭开古筝上的音盒,果然发现里面躺着一幅画卷。画的是“百雀藏雉”图,也就是百只孔雀中独藏了一只突兀的野鸡。
很显然,作画的“贵人”是在笑讽她,可她愣是盯着画看了好久,反复斟酌着那日所见的几个面孔,不断猜想他的容貌。
只因为她处在江南,举目无亲,有人愿为自己作画已然很好了,哪怕来者是何意。
翌日,她接到了一个生意,听说是有个贵人专要听她弹的《桃夭》。
那位贵人不徐不慢地走了过来,玩味地笑了两把,大概也是觉得她有趣得紧。
是白彦。
她识得他。就在百人奏曲那日。
“是你?”苏枕木两道秀眉紧蹙了起来,分外好看。
“什么?”他盈盈一笑,继而装作不懂。
“百雀藏雏。”
面前的扇子倏然被合了住,他清脆地一笑,又不失体面地开了扇面。然后,他徐徐起身,扔下两锭银子。
等她反应过来,面前只剩一道屏风。
三
不出一月,旌旗动,号角鸣,不及十日,江南百姓流离失所,青楼也在战火中化为了残亘。
所幸,她还留了那把古筝。以及,音盒里的画卷。
站在战火前,火光将她的身影映照得如此伟岸。零星的火星溅了过来,苏枕木适时地阖上了双目。
可她所等待的灼痛感迟迟没有到来,再抬眼,面前多了一把留下炭黑的折扇。白彦用扇面替她挡了火星。
“你说,怎么这样荒唐呢?我凭着家中有钱,成日里不思进取,学堂也去得不勤。是时候醒醒了。”最后一句话,他是给她说的,也是给自己说的。
顿了半晌,他又继续道,“我记得你,苏姑娘。”
原来,被战争毁灭的不止她的栖身之地,还有他的家。
白家也算达官显贵,可却因战火毁于一旦。南蛮闯入,官吏捉丁,火焚住宅,独他还陷在烟火之地,幸保一命。
见她不语,他稍微缓和了些语气,“那你呢?你有什么打算?”
闻言,苏枕木将十指掐进掌心中,一阵刺痛堪堪袭来。
因为战火,她两次看着家园被毁,她对战争的痛恨并不亚于他。是去是留,她心中已有定数……
第二日,当白彦穿了甲胄到军营报道时,看见了一道身影。
她背光而立,整个人都沉在了光影中,凭空多了几分英姿飒爽。
他面无表情,却看得呆了,但心里最多的还是担心。
“筝横为乐,立地成兵。”其实,她深知,战国时候的筝并不是乐器,而是兵器。
她觉得,倘若这山河可比做筝,那她便要成为雁柱,撑起筝上十三弦。
他回过神来,嘴角利落地上勾了一瞬,“苏姑娘,你……”
“既然入了军,那我们就是战友了,可别把我当女娃看。”她说得很是决绝。
“好,苏……苏兄。”
“白兄。”
四
入军这些年来,苏枕木与白彦随着军队赶杀南蛮。
军中将士虽多,但只有白彦知道她是女儿身,她也什么事都只愿同他讲。
很奇怪,当一个人把足迹烙进了你的人生,就足以将你的生活搅得翻天覆地。
她想,白彦就是这样的人了。
白彦虽然曾是浪荡的富家子弟,但在军中的这些天,她发现他竟也是个可以带伤上阵、风餐露宿的大丈夫。
这些年来,两个人都成熟了些许,唯一不改的是,她还固执地留了那把古筝,走到何处也要替它拭拭灰,有时她倦了,他也会主动帮她。
如今已是第五年,恰是最为重要的关头。
南蛮能不能就此被逼到境外,还要看这几日了。等这一日,她等了许久,他亦是。
可就在最为重要的关头,她和他都与军队走散了。
两人躺在冰冷的雪地上,不住地眺望着远山上的一抹柔光,听着耳畔凛冽的风声。
“苏兄,你看这天色,估摸着已经晌午了吧?”
她“嗯”了一声,有气无力地翻了个身。
这荒芜之地的日光很是稀薄,独有的一点暖意全都覆没在了冬日的残雪中,教人寒意尽生。
突然,她感觉发髻一紧,仿佛有什么冰凉的东西掠过了皮肤。
“我许久没见你着过女装了,现在想来,竟有点怀念。这根玉簪,你留着。”
那是一根娇俏的玉簪,与她的面色极为相称。她蓦然面上一烧。
“若是可以国泰民安,就算战死,我也满足了。”白彦耐不住性子。
可听到这句话后,她强行撑起身,把手指按在了他的唇上,一时好像积累多年的情绪再也藏不住了似的,心只管砰砰地跳。
“别瞎说,你不会死的。况且,军队很快就要折返了,我们很快就可以被带回去了。”
“傻子,想什么呢。我还要活着回去,看你着女装呢。”
听到了这样的话,她这才死心般的继续躺下,只是心脏还在大幅度地跳动着,一颗心终究没有落回心腔。
又过了三日,折返的军队恰巧碰到已经昏死却还紧紧靠在一起的两个人,便将他们接了回去。
只是,她还未来得及卸下戎装,南蛮又犯,这次比上一次更加猖狂了。
两个人再次上了沙场。
混乱中,苏枕木听到轻微的一声响动。
等她拔出兵刃欲迎战时,才发觉少了什么。她发髻上的玉簪就在刚才掉落了。
她拼了命地找,没有注意到暗处的敌人已经拉开了弓,只听得“嗖”地一声,她便应声而倒。
她受伤了,躺在床上。这一躺,就是足足两个月。
这两个月里,苏枕木一直没有看见他。
两月后,她是被人抱出来的。她看见白彦静静地立在中庭,怀中抱着那架古筝。
“这是白将军叫人替你做的轮椅。”士兵推着轮椅走来。
南蛮一战中,白彦立了显赫战功,随后一升再升,竟然已成将军。
原来,这些时日,他都在忙这个。
“苏姑娘,你的筝。”是他先开的口。
她反倒愣了愣,旁边的人赶忙替她推轮椅,把她带到了他的身旁。
他没有过问玉簪的事,反倒笑了起来,笑意很深,却未曾抵达眼底。
经过这一战,她已经成了废人,显然再上战场已无可能。皇上来了旨意,说是南蛮人蠢蠢欲动,还须留一人在边境守着,好随时通风报信。
苏枕木自愿远赴边疆,朝廷便为她备了一只传信的鸽子,以便随时传递信息。
可等她被人送到边疆时,她看见了白彦。原来,白彦也去请缨镇守边疆。
“这下好了,我们两个人,也好有个照应。”
“不行,你不能来这里,因为……”她想说,因为她爱他,因为她不想让他因为自己失了大好前途,永生永世被困在这里,却觉得有些唐突,更多的还是莫名其妙。
她知道,他是因为她。
“因为什么?”白彦勾起唇角反问。
苏枕木答不上来,只好一拂袖,“随你。”
五
“你觉得,这些残花像什么?”她绝望地问道。
“像你。”一把低沉如水的嗓音。
这不是她想要的答案。为什么?
因为以前,他会毫不犹豫地说,像《桃夭》……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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