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姥姥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她的样子也就像我们在教科书上看到的插画一样,佝偻着身躯,黝黑的皮肤,脸上的皱纹里似乎镶嵌着洗不掉的浓黑色。
其实我姥姥十八岁的时候就生了我妈,我妈二十一岁的时候就生了我,也就是说她只比我年长三十九岁,放到现在这个年龄差可以当作母亲了,可在我的印象中我的姥姥似乎就一直都是这副年老的模样。
姥姥半辈子都住在大山里,这半辈子里一大半的时间又都是她一个人,因为姥爷常年在外地务工,她只能勤勤恳恳地一个人在大山中耕种生活。小时候,妈妈安排我住在姥姥家,想让我这个人小鬼大的小丫头缓解姥姥一个人的苦闷,我极为不愿意,每次被放在姥姥家,我都会嚷嚷着回家。因为姥姥家的生活太艰苦了,喝水得去井里挑水,姥姥很矮,佝偻着身子就更矮了,她每次都会将沉重的水桶向水里一甩,舀满一桶水后,身体自然成了一个弓状,两腿坚实用力,双臂绷直扯着扁担,姥姥会蓄力一下,猛地将水桶从深邃的水井中提了上来,每次我在一旁看到水桶被提起时都会舒一口气,潜意识里我真得很害怕姥姥被水桶拉下去。
姥姥家没有电是我很难忍受的,我最爱看的少儿节目只能暂时告别了。下午本该播放《哪吒传奇》的时候,我只能眼巴巴地坐在地垄上唉声叹气地看着姥姥锄地的模样。姥姥见到我不开心,便蹲坐在我旁边给我讲起了以前的事。
姥姥是个没有文化没有见识的农村妇女,她把所有的苦难都会归结到自己就是苦命上。姥姥说她小时候可苦哩,那会儿收成不好,吃不到东西,姐姐抢走了吃的,她只能啃路边的野草,有一次吃完了一堆草还中毒了,口吐白沫,上吐下泻,连着好几天都吃不进去东西。我同情姥姥的童年,看向姥姥,姥姥却乐呵呵地说:“吃不进去才好哩,省得我天天饿。我娘把家里母鸡下的蛋偷偷给我揣到被窝,我饿了就拿出来闻闻,好几天没舍得吃,最后你猜怎么着?”
“怎么样?”
“被邻居家的小孩给偷吃了,气得我骂了他好几年。”
姥姥还跟我说了她嫁给我姥爷后的事情,生活更苦了。他们住的房子是漏风的,就用纸左一层右一层糊,大风一来担惊受怕的,房子就跟棉花做得似的,风一吹就到处飞。她还说了她的严厉的婆婆,姥姥气呼呼地和我说他们之间的婆媳大战,总之她还是受委屈的一方,说着说着掉了几颗眼泪。
讲完一大堆故事后,姥姥轻松了不少,她也不嫌地上的泥土,干脆躺了下来,我铺上旁边的蛇皮袋子躺在姥姥旁边。姥姥说她从小到大的愿望就是什么也不做,躺着看天上的云彩。
大山里的天空清澈得能倒影出青山的影子,一片片云彩畅游在天境中,无拘无束地变幻着各种形状,时而是一只兔子,时而又转换成一只大灰狼,就这样一片一片地飘进了姥姥的梦里。
在姥姥大概六十岁左右的时候终于出了大山,和姥爷去了北京的一个工厂务工。记得那时候我给她打电话问她的情况,她兴奋地对我说“那个大飞机真大啊,突突地就飞上了天,还有那个楼也好高,仰着头脖子都酸了也没有数清楚有多少层……”。
姥姥先找到了一份骑三轮车在马路上保洁的工作,兴致勃勃刚上任两天就把人家的车给刮花了,姥姥见车上磨出两道伤痕,吓得守在旁边。车主到了之后要求几千的赔偿费,一下子便把姥姥吓哭了,来来往往的行人围观了过来都觉得车主狮子大开口,帮着懦弱的姥姥讨价还价,姥姥最终给了几百块钱顺利地逃脱了。
对于还没有挣钱就已经赔了钱这件事给姥姥打击挺大,她秉着把赔掉的钱快速挣回来的原则,每天起早贪黑地干了起来。过了一段时间,因为她的努力有目共睹,就被安排到车间上班,又把她乐坏了,那么大的车间,风吹不着雨淋不着的,她开始意气风发地干工作。
车间里的工人偷懒和她聊天,她不会说普通话屡屡被嘲笑,姥姥自认为不能融入集体,就大包大揽地帮着别人干,结果一天下来,自己的腿酸地连路都走不动,这么看来职场中的姥姥也是有点愚昧的。
那年我大二放了暑假就去找了姥姥姥爷,让我意外的是,两年没见的姥姥皮肤变得那么白,就像牛奶泡过一样,险些我都没认出来她。那会儿,我才知道原来姥姥的皮肤本就是白的。出来工作后的姥姥体面多了,头发也会打理得锃亮,人也开朗了不少,跟我诉说着她的工作,也毫无保留地跟我显摆她凭自己的力量能赚好几千块钱。
姥姥穷怕了,即使挣了钱她也会精打细算攒着,中午吃剩下的饭菜留到晚上继续吃,北京的夏天很热,剩下的饭菜放一下午就馊了,馊了的饭菜过几遍开水照样吃了下去。我去了之后,倒是给他们改善了生活,姥姥慷慨地拿出她的工资,带我到市场买这个买那个,姥姥知道我爱吃芒果,给我买了三个特大特大的芒果。我吃完了一个大芒果后就再也吃不下其他的了,可是他们没有冰箱呀,姥姥把芒果肉都切到碗里,来来回回地让我和姥爷吃,晚上我睡着了迷迷糊糊醒来,一块芒果又塞到了我嘴里。“这么好的东西可别浪费了”姥姥嘟囔着,另一边还用扇子扇着剩下的半碗芒果,自那天起我对芒果再也提不起任何兴趣。不浪费一丁点食物是姥姥骨子中的美德,没有人比姥姥更明白粮食是怎么用汗水换来的了。
在外面务工了几年后,姥姥姥爷辞职回到了小镇,姥姥并没有闲着,一股脑又扎进了大山的庄稼地里,这似乎才是她最亲切的乐园。在这片绿油油的土地里没有车间工人的嘲笑算计,不用担心外人的蛮横霸道,只有她和这片大地,多么可爱的土地啊,她的每一滴汗水都能在这片土地上获得金色的回报。
看着姥姥日渐变黑的脸庞,与高粱地里的红高粱搭配的相得益彰,甚至在烈日炎炎下熠熠生辉,竟让人替她开心起来。几声鸟叫声划破天际,拿着锄头的姥姥仰头看向天边,此时的蓝天上仍是片片白云,我想那一定是她梦里的白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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