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环保大使

作者: 阿旭_3342 | 来源:发表于2019-08-10 19:35 被阅读19次

    冬季的阳光真的好温柔,洒在脸上,暖在心里。两旁的绿精灵们应当也是这样想的。它们正悄悄然的将夜里披上的白色纱衣幻化成晶莹剔透的水珠,尽情释放着蓬勃朝气。一只白鹭鸶如石雕般立在栏杆上,突然,以四十五度角向水面急速飞去,尖嘴一点荡开丝丝波纹,然后大展双翅,刁着只鱼仔儿朝远处去了。云很薄,似纱;俏小,如花;零零散散的点缀着淡蓝色的天空,像是几只调皮猫咪经过留下的印记。景物美加上环湖沥青道上净洁如洗,不得不让人赏心悦目,舒然自在。怪不得大家对这片新落成的公园都赞不绝口。

     “老爸,你走得也太慢了吧!怪不得老妈经常说你体力差。”小家伙背着昨天刚寄到的写生画板,欢跳着,慢跑着。此时正迫切需要个视野极佳的位置来使用他的新宝贝。他的嫌弃,引得从旁擦肩而过的几位散步者露出娱乐般的笑容,还多看了我两眼。

    我苦笑着,加快了步伐,说:“那是我保留实力,来,看谁先到木桥边。”

    穿过两段短木桥,抵达理想目的地,我俩面上已浮出了些许不明显的汗渍。他喊热,准备要把风衣外套脱掉,我没同意。他心急着要摆弄画板,也就没再做反辩,坐在木凳上,摆出画家的姿态。

    “老爸,要画什么好呢?”

     “前边有什么就画什么咯。”

    我坐在他左手边的另一张木凳。此处是个拱形的小坡,我们在坡顶,望去,湖面呈葫芦型,东北角有个“丛林小岛”,栖落着密密麻麻的白鹭鸶,宛如绿豆糕上洒着点点的白芝麻;西北的湖畔上有两栋三层高的深蓝玻璃外墙的时尚建筑,里面是些别有情调的餐饮店;南面则是刚才经过的,有间茶屋--是众多长者日常娱乐消遣的地方,里侧有棵榕树,远观似个带着墨绿斗笠的沧桑老人;树前是改建时留下来的村庙,古朴庄严。目光放远,便被高低相间的楼宇给阻绝了。

     “可画板这么小,怎么能全部装得下?”

     “装不下,就分开画呗。”

     “那先画什么好呢?”

     “这是你的工作,自己决定。”

    他晃晃脑袋就开始动笔了。我倒无聊了。或是因周末的关系,已经九点过半,环湖道上还是有不少的锻炼者。最引人注目的是个顶上发亮,约莫五六十岁的大爷竟穿着背心在慢跑,笔挺结实的身姿,气势丝毫不逊年轻人。我不禁摸了摸跟橡胶气囊似的“小啤酒肚”,想着是不是该有规律的锻炼锻炼了。再这样下去,到他那个年龄,还跑得动吗?总觉得我们这辈生活条件是好了,但普遍的体魄状态却远不如上一代。

    “老爸你看!”

     “想象力还不错嘛,鱼儿都出来了。”

    他画得挺快,带有喜感;圆圈内几道波浪线间夹着几只胖胖的鱼。

    “嘿嘿,过奖了!”说着不知哪里新学的台词,换了一页。

    我想,他要真有兴趣,给他报个培训班好了,说不定真有这方面的天赋。他今年刚上小学一年级,课余休闲时间还挺多的,且羡慕同学们会弹琴,跳舞,唱歌,而自己却没什么才艺可出风头的。相较之下,我这个当父亲好像有些失职了,从没想过要培养孩子的兴趣。现在都说要让孩子赢在什么起跑线上,看来是已经落后好几圈了……

     “老爸,你看!”

     “嘿嘿,我们是住在哪一幢呢?”之前的圆圈变小了,上边多了几幢歪歪的楼房。

     “这一幢吧。”他用笔指着画板不是十分肯定的说。

    我想,他画的不是景物,是自己的童真吧。依稀记得自己小学时也上过那么几节美术课,是数学老师兼着教的。当时还吵过父亲买过彩笔什么的,不过没多久,就淡了那份兴趣。这不能怪我三心二意,一来父母只要求语数两科考好就行,其他无所谓;二来那时野外又有数不尽的新鲜事物等待着发掘—例如现在的位置,早年间就是片柚子林;“充实”的童年时光,怎有心思顾及是不是有某种艺术天分。

    “老爸,你看!”

    “哇,还出现主角了,是我吧?画得可不太像哦。”房子,湖面,右下方多了条两腿不对称的凳子,托着道椭圆的身型。

    “自恋的老爸,那里,看见没……衣服很漂亮的那个!”

    顺着他指的方向,湖边树下确实坐着个人,背对着,黄绿条纹的制服勾勒出削瘦单薄的身躯。因颜色与背后的草坪落叶相近,不仔细看,倒与景物混合了。

      “哦……那是个环保大使,当然漂亮啦。”

      “环保大使……是天使的亲戚吗?”他似乎是工作累了,食指和中指夹着铅笔晃来晃去。

      “就是维护公共环境卫生的工作者啊,你看,这片公园能这么干净,全是他们的功劳呢!”

      “哦,我知道了。妈妈说不好好读书将来就会和他们一样,干脏活,工资又低。”

    这样说,虽是告诫他要专心学业,但总归是不恰当的。我想该纠正这个说法,可却不知怎么开口,而见他又准备开始动笔,便转变了念头,说:“要画就好好画,别乱勾乱圈的。”

    他点了点头。

    如此情境,提到环保大使,记忆中些许零散的记忆碎片便自动串联了起来。

    这里原本是个村庄,有着四百多户人家。初次有印象的见到海生,是在五六岁的时候。那会父母忙于工作,没上幼儿园的日子,我总跟着堂哥和一些大孩子上山,戏水,逛果林,探险地,耍遍村里的每个角落。

    有天午后,太阳像个火团,我们在公有池塘边钓鱼,海生恰好在后面的香蕉地作案。他极瘦,就像那些吸毒过度,身子差不多只剩皮包骨那样;蓝色衬衣,灰色布裤,裤头系着条麻绳“腰带”,看起来松松垮垮,又不整洁,像在沙土地上打过滚一样。他右手拿着镰刀,表情严谨肃穆,眼珠子狡黠的向四周转来转去,像个有经验的盗者;待没发现有威胁的对象后,便露出了诡异的笑容,显得滑稽,然后开始动手。类似的事我们也干过不少,自然是井水不犯河水,况且那蕉地也不知道是谁家的。

    那把香蕉还很青,只有中段稍稍带点黄晕,正常割下来还要放上些时日。他先是拧下那几根带黄的,急速去皮吞进肚子,仿佛是几天没进食的野猴子;灰瘪的脸皮瞬间又有了光彩,如冬日里,干秃秃的枝上突然冒出了绿芽;心满意足正想将整把拿下带走,可刀刚举起,就被阵阵由远及近冲击而来的怒骂声惊荡得狼狈窜逃而去,并中气不足的嚷嚷着:“我以后会还给你们的。”虽已看不见人影,那妇女仍大声回应:“你拿什么还!摊上这种“魔神儿”(疯子),真是倒霉。”

    原来海生偷的那片蕉地是他亲哥的,追骂他的正是他的亲嫂子。他的嫂子生得矮矮壮壮,脸上密集的雀斑总散发着凶气,说话又霸道,宛如电视里毒辣的反派人物,是村里比较知名的“母老虎”。我们碰见她也不禁退避三分。而相同的剧情已重演多遍了。

    大人们都说海生是个“魔神儿”。自从他的妻子走后,就魔了。他的妻子是个漂亮的外地人,跟他结婚没半月,就同他的积蓄,贵重的饰品,跟轻烟似的消失了。谁都同情他的遭遇,可却看不起他,说:“读那么高文凭有什么用,经不起半点折腾,真没出息。”海生是高中毕业。当时村里有这般学历的,确实没几个。

    每当我们在野外游荡时,常会碰到他。他的装扮总是惊人的一致,蓝衬衣,灰布裤,麻绳“腰带”,阅历较深的伙伴说他就差柄竹扇,不然就是“济公”了。他很怯生,孤僻;行走的时候,目光永远是斜倾的;喃喃自语,不去理会身旁的是是非非。有时背上还会系着根竹节,像是背着宝剑的神秘侠客。我们的父母又交代看到他要远离,所以从未与他交流过。但他却帮过我们一次。

    那是小学四年级放暑假的时候,也是个大中午,我们在村尾的一条河渠里抓鱼。河渠里的鱼是私人饲养的鲢鱼,多又肥,但胆儿小。水不是很深,我们几个光着身子下去打闹驱赶,鲢鱼们急于窜动,相互碰撞,有的就会跃出水面,其中比较幸运的则落在了旁边的草丛上,而留守陆地的一人就能轻松的将它们装进准备的米袋里。我们之前已经得手过两次,但这次刚下水不久,海生就从河旁的小道上跑过,大喊着“狼来了,狼来了”。我们顺着他后面望去,隐约看到杂树后有道疾奔的人影,就不假思索的冲上了岸,拿起顾不得穿的衣服,速速逃离犯罪现场。事后眼尖的伙伴说那人影正是看守河渠的大爷。如果被他认出,告到家里,都免不了一顿斥责或狠揍。而那大爷则误认为海生跟我们是一伙的,负责放风的,于是就告到了他的兄弟那去。可兄弟两家早已跟他断了关系,都应付了句“那“魔神儿”,我也管不了”,便不了了之了。

    我们都说,海生根本就没魔。这么说是有依据的。

    有次,我们采得大批荔枝,准备在庙后的榕树下的大石头上享用。却看见海生躺在那石头上,翘着二郎腿悠哉悠哉的拿着本老旧的暗蓝色封面的书,几近是贴脸在看。倘若他换身华丽的装扮,稳像个公子哥。他很入迷,直至我们靠近玩笑似的“喝”一声,才慌忙起身将书夹在腋下,和往常作案被发现般,灰溜溜的窜走了。

    我们疑惑:他怎么会看书?还那么认真!同时也好奇那是本什么书。奈何当时我们学历尚浅,只识得那书的封面上有“天”字和“八”字。几年后看到部电视剧时,才猜定那是本武侠小说。我们不解海生是怎么得到那本书的,但清楚在那个年代的村里,看武侠书可算是最“高端奢侈”的消遣了。

    上中学后,有了新的生活,我就彻底告别了那紧张刺激的户外活动。再看到海生时,他也有了份新工作,有个伙伴戏称他为“环保大使”。我佩服那个伙伴,成绩总是排在末端,却能想出这么贴切,时尚,而又文明的外号。

    海生不嫌脏乱,提着一个大的饲料袋子,有时灰色,有时蓝色,不知道穿梭过多少个街道,倒腾过多少垃圾堆,拾起那些被随手丢弃的可以回收并能换取些许报酬的产品,不也是为美化环境做了份贡献吗?有那么一两次,我见到他背着满袋的瓶瓶罐罐,仍是微微低着头,无顾身旁,朝路口的回收站走去。寻思,他不在乎名利,也没有朋友,连有血缘关系的亲人也断了,那他觉得自己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村里有人不屑说:“我要是活成像他那样,不如去死算了。”也有人释怀说:“他都能这般死皮赖脸的苟活着,我还有什么想不开的呢?”

    我自以为是的得出结论,能独立自主的活着,本身就是很有意义的事吧。

    海生在想什么,他从来不说,别人也没兴趣。我有时又瞎猜,他或是已看破红尘,领悟人生真理,无欲无求。若他将他的思想化成书,或是表达出来,也许还会被当做什么专家,高人之类的,红遍四方。只可惜他太低调了!

    由于高考成绩惨不忍睹,我选择到市里就读“社会大学”。转学归来时,村里就再没海生的身影,因为他在一个冬天里走了。

    听说,他走得很安静。首先发现的是只黑色的野狗。那野狗可能平时跟他关系不错,在他走后,也不知道是多久(村里的某些“专业人士”推测应不超过三天),在院里呜汪直叫,直到夜里,影响了附近住户的休息,才得到注意。

    他的两兄弟赶来,草草的将他处理,没有任何仪式,排场。且还为他的火葬费争论过:弟弟说长兄为父,应大哥出;大哥说兄弟连枝,该均出。经过长者调解,弟弟才依了哥哥。

    海生的住所由间六十多平方的单层瓦房和小片院子构成。这是他在结婚前盖的。小时候途经几次,见那院子的木门总是开着,残破不堪,风吹过,还会“嘎兹嘎兹”的响;院内长满了杂草,有的比人还高;屋内黑漆漆的,好奇想进去,但始终没那个胆量,真怕冒出个鬼来。往后村里的整体经济实力渐渐上去,村民纷纷盖起了新式楼房,他的屋子相较之下就更显得丑陋,如珍珠蚌里夹着颗黑石子。而那只野狗在他走后,便也心安理得接手了他的房屋。可是,好景不长,住没两年就被海生的兄弟赶了出去。

    起初,大家也好奇,那两兄弟怎会无缘无故争着要整理那贴钱都不定有人乐意进的败房。没多久,消息就传开了,村子要改建成公园社区,政府要征迁了。

    两兄弟又争论起来:哥哥说长兄为父,房屋应是他的;弟弟说兄弟连枝,房屋该均分,且当时火葬费他也分担了。而那野狗自然也是不服的,在他们停顿间也插上几声连贯的怒吼,像是说:“我跟房主关系最好,这房子是我的!”当那只“母老虎”掷地有声的抛出:“海生以前吃我们家香蕉的时候,就说要把房子给我们了。”围观的大伙都笑了。

    两家子争论过多次,越闹越凶,最后还动起了手。可能由于此次涉及的利益太过诱人,连村内较有分量的人物也难以调解。最后还是征迁办的工作人员说海生房屋的征迁合同必须要有两兄弟的签字,才以均分收场。两家人自此也断了来往。

    几个好友相聚,聊起儿时的趣事,总会提到海生,并感谢他那次的相助。大家都说他走得早,很可惜。我估算着他走的时候应当不到五十。猜想,如果他还活着,穿着亮丽的工作服,在公园,依旧潇洒的当个环保大使,应当会很开心吧!当然,这只是我个人带着希望色彩的假设。毕竟,有时相处多年,都不能彻底了解一个人,更何况只是几次极短的零对话的碰面呢。

    “老爸,你看!全部装进去了,厉害吧!”

    “主人公怎么没啦?”

    画板上,太阳坐着云朵,楼房藏着家,草树陪着湖泊,湖水抱着鱼儿……

    相关文章

      网友评论

        本文标题:短篇:环保大使

        本文链接:https://www.haomeiwen.com/subject/pyfdjct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