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补丁袜子上的纯白时光

棉花去旅行 2016.11.26

故事｜补丁袜子上的纯白时光

小时候家里穷，买不起新衣服，更不用说买新袜子了，我常常穿打着补丁的旧袜子。

那时候从来没注意过新袜子是怎么被穿得漏了洞的，我的脚趾头也不是特别的长，更奇怪地是，脚后跟也经常磨破。母亲总是说我太费袜子，袜子一破，就唠叨：“这才穿了几天呀？”我无辜的摇摇头，“我怎么知道呀，破就破了呗，正好买新的。”话一出来就被母亲白了一眼，我只能撇撇嘴，说“知道啦，下次注意点。”然后漏脚趾的地方和脚后跟磨破的地方就被母亲打上补丁，有时候补丁破了，母亲还会用针线再缝起来。

这样缝缝补补，又被反复洗过之后，袜子就变得特别硬，我不喜欢穿这样的袜子。尤其是穿新鞋子时，总觉得新鞋子买来的喜悦被打了很多折扣。于是常常央求母亲换新袜子，她每次却说“毛主席说了，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

都不知道过了几个这样的三年。但记得有一年的运动会，我有跳远比赛。运动会的前一天，我兴奋地跟母亲说：“明天让我穿新袜子吧？”母亲抬起头来，“那更要穿旧袜子了。”我着急了，“为什么呀，为什么呀？”母亲淡淡地说，“弄脏了新袜子多可惜。”“可是，可是，旧袜子上有补丁……”母亲微微一笑说，“有补丁怎么啦？”我说不出话。母亲接着说，“有补丁别人也看不见，都在鞋里藏着呢，怕啥。”“可是……”我都觉得自己的争辩苍白无力，最后我还是穿着打着补丁的旧袜子参加了比赛。

秋高气爽，音乐高扬，沸腾的体育场让兴奋的我暂时忘了袜子带来的不快。终于到我了，卯足了劲，做好准备动作，然后助跑，加快速度，纵身一跃跳进了沙坑。一切都如期待中那么完美，第一名！但当我从沙坑里拍拍腿脚的沙子走出来的时候，才觉察到鞋子里灌进了很多沙子，铬脚！我努力走得镇定些，从容些，可是那些沙子像蚂蚁一样，挠的我脚底心奇痒无比，尤其还掺在打过的补丁缝里。要是在家里，我早就把鞋脱下来倒沙子了，可是眼前……

同学们前呼后拥的围着胜利的我。还是有个同学看出了我走路姿势的别扭，关心的问：“怎么啦？”一个人问，别的同学也都关心起来，“到底怎么了？”我越是摇头，他们越是着急。“是不是鞋里灌沙子啦？没事，脱了倒到就是了。”一个高音穿过很多人的耳朵，于是众人异口同声地说对对对。这时，众人的目光都盯着我的鞋子，我更加慌乱了，可是我走不动。我也忘了当时是怎么脱下鞋子的，我只记得，当鞋子脱下的一瞬间，我特意把脚藏在裤腿后面，像一个犯了罪的小偷，心还砰砰直跳。我第一次觉得换鞋子是那么漫长的事，脸憋得通红，满脑子都是母亲无所谓的话语，想到那些话语，气愤几乎冲淡了换袜子的尴尬。

我已经不记得那时是否有人注意到了我那打着补丁的旧袜子了，也许有，也许没有。但每每想到那次脱鞋倒沙子的情景，我总觉得自己的童年不仅像打了补丁的旧袜子那样铬脚，还总有种发泄不出来的不被母亲理解的委屈。

“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念叨着这句话，童年一晃就过去了，我上了高中，上了大学，也很快参加了工作，我早盼望着长大呢。

工作后第一次领的工资，除了交给父母，只留一点给自己买了新衣服，当然还有新袜子。新袜子是白色的棉袜，蹭在脸上都觉得十分舒服，熨帖。再后来，工资涨了，买的袜子越来越多，不仅有棉袜，还有各种丝袜，长筒的，短筒的，船袜……可是老毛病改不了，经常脚趾头顶出一个大洞。每次漏洞，我就想扔掉换新的。母亲总是说：“怎么那么浪费？补补还能穿呢。”我立马笑了，“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是吧？”母女俩一起笑过后，我又劝她说：“妈，你女儿都赚钱了，以后咱都穿新袜子不好吗？”母亲说：“你不穿，我穿。”几次争执之后，我发现我根本扔不了这些漏了洞的袜子，终究被母亲捡了去，又打上了补丁。

每次放假回家，邻居寒暄完之后都会笑着跟我说，“你妈可会过了。”我还没想好怎么回答，邻居已经继续说道，“现在你妈还穿补丁袜子呢，你看你都挣那么多钱了，你又不是不给你妈买，整天穿的还是老一套！”我脸一下子红了，好像我真没给我妈买一样，于是就气冲冲地跑到母亲面前，“给你买了新袜子怎么不穿啊，显得我多么不孝似的！”我嘟着嘴，耷拉着脸。母亲只是像往常一样说，“怎么啦，补丁袜子又不是不能穿，穿在脚里又看不见。”

“怎么看不见，看不见人家咋说你？”“这咋了，就坏了一点，补补就能穿，扔了干啥？”“妈——，又不是没有新袜子。你就不能穿新的吗？！”她低头忙着自己的事，最后才说到“好的你们穿，我穿补丁的就行……”我突然不知道再怎么接下去，刚才的反驳突然苍白无力，气一下子没有了，内心里涌起了说不清的心酸。

那之后，我再也不劝母亲穿新袜子了，但我还是会买。

前些日子逛街，正好看到棉袜，厚厚地，软软地，又忍不住买了一打，给爸的，给妈的，给自己的。把新袜子拿到母亲面前，她还是扔过来那句老话：“家里袜子那么多都穿不完，又买什么新袜子？！你拿回去，自己穿，我有的是袜子。”

“你有的是补丁袜子，先穿新的呗。”我不再怒气冲冲的教育她，而是撒娇式的引导她了。“穿什么新的，新的你们穿……”我知道，我又失败了。出门时，果然一包新袜子又被塞回我的包里。

看着包里那包新袜子，我鼻子忽然一酸，我曾经以为自己的童年像打了补丁的袜子，可我从没想过，那打了补丁的袜子却陪伴了母亲从童年到少年，从少年到青年，从青年到中年，又从中年到老年的所有岁月。我曾经以为有些时光会像袜子上的针脚一样歪歪扭扭，丑陋不堪，可我现在才明白，那歪歪扭扭，丑陋不堪的时光早被母亲穿在了脚底下，她留给我的永远是袜子上面那纯白的完整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