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谁不顾老,老去有谁怜。
身瘦带频减,发稀冠自偏。
废书缘惜眼,多灸为随年。
经事还谙事,阅人如阅川。
细思皆幸矣,下此便翛然。
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
——唐.刘禹锡
天空铺了厚厚一层铅云,闷热难当这种感觉在七月高温时候大雨将落未落之前显得更加深刻。从早到晚转不停歇的空调,把手握得油亮光滑的各种扇子,还有时时刻刻下着饺子的游泳场馆——人们拼了命的躲避和抗拒着酷暑天气,但这并不妨碍她此刻的心情,期待而愉快。
“噔噔噔……”屋外上楼的脚步声由小而大,由远至近。这是她在一天之中听过最美妙的声音,比电视里时不时跟着哼上两句儿的玉堂春好听,比窗外时不时会勾起她童年记忆但叫的有气无力的知了好听。
还未见人,她便迫不及待地轻轻推开房门并从楼梯的扶手间隙望了下去:一位样貌约摸三十来许的女人脚步轻快地从楼下而来,白色T恤干净利落地扎进牛仔裤里。长期养成的察言观色使得女人似有所觉地抬起了头:“李嬢嬢您怎么出来了,外面这么热赶紧回屋歇着。”言语之间透露的熟络和关心的责备让望眼欲穿的老人乐开了花,总觉没有辜负这一天漫长等待的煎熬。
“没事儿小冯,等你一起进屋。”老人“随意”说道。
女人的脚步声越发轻快了起来,带着急切,一步一梯变成了一步两梯。
还未到跟前,老人的手便老远伸了过去:“快点进屋,我给你冰了点西瓜。”
走到近前的女人脆脆叫了声“李嬢嬢”,然后像以往的任何一次一样,亲热地拉着老人进了屋。
家中没有花哨的颜色和复杂的摆设,米白的木质沙发、茶几和电视柜便是客厅的所有物件。这简单的布局对应着老人精神世界的同时,也在无声见证着一场对某种情感依赖逐渐剥离的过程。
有些东西在生命里可能非常重要,但时间久了,便在莫可奈何中变成了可有可无的事情。人老了,欲望就少了,还要那么多的东西干什么?
念及至此,老人看着女人放在桌上的各种保健品,摇头笑笑。
人啊,渡人难渡己。
“嬢嬢,这是托乡里的亲戚给您特意带的土鸡蛋。对了,您腰腿痛的老毛病好点了没有?”家里有了人的声音,也总算是有了些生气。女人擦了擦平平无奇的脸上布满的细密汗珠然后走到老人背后,轻轻为她按起了肩膀。
老人闭着眼睛,流露出舒服的表情。
“平时要多注意保暖,避免受凉。疼痛的时候多卧床休息,用热毛巾敷敷疼痛的部位会好上很多。对了,您的生日快到了,我们特意组织了几个您的老伙计一起过个简单生日。”女人说话的节奏如同她手上的劲道一样恰到好处,不急不缓,不轻不重。
像,盛夏里吹过的凉风,让人舒服的,刚刚好。
老人依旧闭着眼睛,似乎此刻陪在身边的根本不是为了推销老年保健品而煞费苦心的推销员,而是膝下承欢的两子一女。那时候啊,他们还未远行,也还未有那么多的生活烦恼。他们经常在身旁说说笑笑,像极了窗外每天早起的麻雀,叽叽喳喳不停。那时候啊,家里的每一处都回荡着欢声笑语,甚至连门橱的缝隙和窗帘的褶皱也充满了热闹。
她的神情慢慢泛起了微笑,因为怀念而美好。
女人往手里挤了一点白色药膏,轻轻捂住老人的膝盖轻轻揉搓了起来。阵阵热流混合着浅浅的湿凉从掌心传递到骨头里,疼痛得到缓解的感觉让老人生出了没有来由的心安。于是回忆的世界开始慢慢消散,她睁开了浑浊双眼,呆呆看着远方。
下一个场景了吧。
远嫁的女儿,定居异乡的儿子和前年去世的老伴,让满满当当的家一下子空了起来。孩子们的电话越来越少,偶尔双方在听筒里面交流的时候,也是老人静静听着他们对于生活种种抱怨。初始她还会安慰、劝解,直到后来他们抱怨依旧的时候,她便学会了安安静静地聆听。从前渴望的通话,现在竟然成了一种习惯,沉默的习惯。
她的微笑一点一点落了下去,最后衬在下午的阳光里,面无表情。
孤独久了,就会有情感上被在意和被关心的需求,那是一种渴望温暖的感觉。子女给不了的,总会有人见缝插针地双手奉上,而且做的更加贴心和周到。
生日、节日、血压高低、哪里疼痛等等等等,那个叫小冯的女人记得一清二楚并且实时送上各种小礼物、问候和免费的上门理疗。
即便这些只是一场交易,即便她知道小冯推销的那堆橡胶枕纳米贴老人乐等等对她而言无用的东西,但那又怎样呢?她需要的只是一个七十岁独居老人所应有的关心和温暖,她需要的往往只是一句:妈,一个人要照顾好自己。
女人起身拜别,带走了一串银行卡上的数字和一个老人关于被陪伴的短暂快乐。而留下的,是又一大袋的,保健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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