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

在这老而破旧的房子里，我迷迷糊糊的，昏昏沉沉，躺在这张已经有几十年历史的木床上，身上盖着两床厚厚的被子，身体下面是电褥子，我又皱又干巴巴的身体开始变得黏腻。昏黄的灯光下，我看到老伴躺在另一个床上，不语，空气异常安静，儿女守护在我的身旁，是在等待着我的死亡吗？

    我努力，用力的与死神抗争。我不想永远的在这个世界上消失，我已经90多岁的高龄，比一般人存在这个世界上的时间更久。是的，我贪婪，我想继续陪伴我那已经看不太清的老头子，还有已经年过半百的儿子。

    时间好快，我年龄很小的时候就嫁给那个躺在床上，脾气倔强，却善良的老头子，这一生磕磕绊绊，却已经成为一体。

    女儿怕我太累，一直在各种姿势的调动我的身体，看到头上已经有许多白发的女儿，岁月无情，谁都没有能够逃脱。女儿变得笨手笨脚，身体也没有年轻时的轻盈灵活，时光慢一点，在慢一点吧。

    突然身体轻飘飘的，眼睛里的世界开始无比清晰，大儿子坐在凳子上，低着头，小儿子一直不断的抽烟，虽然，儿子成家后，我与他们的距离越来越远，慢慢的我被完全剥离出他们的生活，可是我仍是他们的母亲，是他们精神上的一种精神的安慰。

    小儿子的眼睛里噙满泪水，他努力的控制自己的无能为力和不舍，按照他的性格，他并不会嚎啕大哭。其实我更希望看到他像小时候一样，会生气，会嚎啕大哭，我可以抱着他，哄着他。而他现在也是一个中年男人，上有老下有小的压力，生活的摧残，让他坚强。让他失去了撒娇，诉苦的能力。他是家庭的顶梁柱，他必须承担着作为儿子，父亲的压力。他回不小时候，他那满手老茧，脸上的皱纹，是岁月无情。

    消瘦的大儿子，这些年，一直被疾病影响，我担心我的离开会使他的身体更加差，从小就帮着我照顾弟弟妹妹，担任着大哥的责任，他也是辛苦了。已经是60多岁的小老头了，身板也没有那么直了，说话也没有年少时那么轻透明亮了，双目也已经浑浊。原来他也老去了。

  躺在另一张床上的老头子，眼睛紧闭，我知道他并没睡。我看着这个男人，似乎看到了当年的那个少年，我在家里做饭，洗衣，他去农田里干活，每次回来，满身泥土。却洋溢着浑身的男子气。这个男人唯一对好的方式，便是偷偷的给我藏起来苹果。他没任何语言，他只是把苹果给我拿出来，说：吃吧，便走出房屋。在物质匮乏的年代，这是他表达对我好的方式。我死心塌地跟着这个糟老头，一起生活了70多年。

  突然，我看到了那条宽宽的马路，这条大路已经不记的被修补了多少次，年轻的时候，背上背篓，手牵着儿子的手，捡拾别人马车上丢下来的粪便。生活条件渐渐变好了，我也已经老了，手里牵着自己孙女的手，捡拾大街上三轮车上掉下来的麦穗，整个农忙季节，可以把捡来的麦子换成西瓜，给孙子孙女吃。

    北风刮起，眼睛一片浑浊的。这一次北风并没有刺痛我的脸，我看到几个老伙伴坐在小卖部的门口，穿着厚厚并不是很干净的棉服，身上撒满阳光，他们低着头，静静地享受着为数不多的日子，以前是一群老头老太一起，说说笑笑，而现在稀稀落落的仅剩三四个。

  看到这中颓败的颓败的景象，物是人非，无可奈何，谁能够控制老去，死亡。

  已经不知道躺在床上第几天了，只是知道身体上有的地方已经被压烂，我的身体已经像枯木，身体的各个器官已经开始衰竭。儿女慢慢接受这个现实，我会死去，已经到时间了，我好想张开嘴：告诉我的老头，好死不如赖活着，千万不要绝食，死了就是死了，再也不能够回到这个世界上了，老头啊，你好好活，如果你也死掉的话，这个家就真的散了，除了过年过节，他们不再会相聚，他们的关系会越来越远，我不希望看到，他们是手足兄弟。留着我们身上一样血的子女。

    记得他们小时候吗？老大会带着弟弟妹妹们一起去摘槐花吃，一起去后面那条小河中抓泥鳅，弟弟妹妹是那么手足相爱。弟弟像跟屁虫一样，一直粘着哥哥。我不希望看到他们彼此走散，在这个世界上，他们是最亲近的人了。

    可是我已经无力讲话，我好想紧握我女儿的手，我好想在吃到女儿们煮的饭，我想看到，她们闲时，会在家里相聚，聊聊闲话家常。可惜我看不到了，我真的要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谁也见不到我了，即使我不舍，我也留不下。

    这个老人停止了呼吸，儿女将老头也搬出房屋，儿女要守灵三天三夜，搬出去的老头告诉自己的孙子，让我见见你奶奶最后一面吧。儿女拒绝了老头的要求，他们害怕，老头看到死去的老太太，会和老太太一起走，他们承受不了。

    原来死亡意味着永远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