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徐永生整理徐杰
2003年11月12日零时,通行了67年的古老灵桥再一次封桥维修,闪烁的灯光下,只听“客隆”一声,封桥前的最后一辆汽车轻跃而过,随即工作人员把封桥施工的标识摆在了桥的两端。灵桥需要歇息一下了,也应当歇息一下了,让人们再为她补一补筋骨,疏活疏活血脉。实际上,她的设计年限早已经到了,只因为她还保持着良好的通行能力,我们便忽略了她的实际年龄,只知道让她继续为繁忙的城市交通服务了。另外一个原因是,67年的时间,在人们的心目中,她已是宁波的一种象征,一个标志,积久的情感具有震撼人心的力量,人们不允许象征宁波城市的她也有年迈力衰的一日。于是,承载了太多车流,寄托了太多情感的灵桥,在没人注意的时候,有了几声负重的喘息和无奈的叹息,在两旁高楼的相形之下,更显出古朴和苍老之感。于是,呵护灵桥,便成为一个应运而生的话题,成为我们这一代人义不容辞的一种职责。呵护灵桥,也就是卫护我们心中对这座城市的种种情感。
徐永生,今年73岁,为我市老一辈市政工人,桥梁技术专家,曾任宁波市政管理处书记、副处长等职,得知记者要做灵桥的稿子,欣然接受采访。另外,本文的写作还得到邵槐先生的家人、钱念文先生、柴宁峰先生等人的帮助和支持,在此一并表示感谢。
灵桥西北堍的半边街,是当时宁波最热闹的地方,各种水产、南北杂货、四时果蔬,还有钱庄银楼,都在这里汇集。所以有句话叫:“走遍天下,不如宁波江厦。”但解放前的宁波并不繁华,半边街上也只有一些低矮的二层楼房。天冷的时候,街上的行贩到灵桥桥头的茶摊喝一碗热气腾腾的糖茶,再从上面拿一双草鞋,就挑起货担往鄞县的潘火、下应、五乡等地方赶。通常早晨三四点钟出发,到那些地方已经天蒙蒙亮,正碰上人们前来赶集。有时,走过灵桥时,会看到几个瘦成皮包骨的老头、小孩跪在那里,已经不会动了,这都是些要饭的乞丐,天亮后地保会料理他们。
从当时的宁波来讲,银灰色配以朱栏的灵桥,确实是城市的一大标志性建筑,我们常常把她与上海的外白渡桥相提并论的。除去灵桥,当时宁波的高大建筑就算天封塔和鼓楼了。鼓楼用来做什么呢?除了看时钟外,它的作用相当于消防瞭望台,哪儿冒烟起火了,就有人专门在上面敲几下钟,敲钟的响数代表着起火的地方,所以是很有讲究的。然后就有义务消防员心急火燎地扛着灭火器具赶到那里,把水从河里挑来,再人工用水龙把水压到上面去。义务消防员由各个街道的小店老板、业主等自发组成,他们也是为了维护自己的家产利益。
改建灵桥的时候,我还只有5岁,记事还很模糊,所知全是后来听大人说和从文字材料上看来的。有些人传言,造灵桥打桩时,曾推下去两头活牛,送到湍急的江水中,所以才有现在这般的长久坚固,其实这些都并不可信。我所知道的是,仅固定其上的钢梁就有455吨重,还有,当时浇桥面、拌水泥用的砂石,全都用筛子仔仔细细筛过的,大的颗粒固然不要,太小太细的也在淘汰之列。这样还不够,他们还把砂石清洗得没有丝毫尘土,检验的标准是,用白纱布把砂石包起来,包成一袋袋的,再解开来,包纱布依旧干净洁白。所以当时的做工是非常考究的,绝不像现在有些地方的腐败工程,只追求所谓政绩,无视工程质量,刚刚修好的马路,不到3个月便已经坑坑洼洼。所以后来日本人投炸弹、国民党军队投炸弹,都没有把灵桥炸毁。飞机飞走后,我跑过去看过桥面被炸后留下来的洞,就是一个个的弹窟窿,四周不会有什么裂缝。这应当是值得我们宁波人骄傲的。
从1934年5月1日正式开工到1936年5月25日竣工,灵桥造了整整两年多,可以想像,从江边桥脚打桩到巍然耸立起巨大的弓形钢架,当时这样的工程称得上蔚为壮观。同年6月27日,灵桥举行通桥大典了,是当时宁波最大的一个老板领着他的儿子第一个走过灵桥,这叫领子过桥。他们从高悬在额顶上的“灵桥”两字下走过,又走过银灰色的根根直柱,而奉化江上的浩荡江风吹起他们的衣服下摆,这应当是67年前最为引人注目的一道风景。上面提到悬挂在桥东西额顶上的“灵桥”二字,是由国民党元老谭延闿书,解放后曾被拆除,文化大革命的时候,灵桥的桥名也被改了,被改名为“红卫桥”,原因是原来的桥名缺乏革命气概。这当然是以后的事了。
日本鬼子说来就来了。1941年4月,宁波沦陷。之前的一年,日军飞机多次轰炸灵桥,一次9架日机飞抵灵桥上空投弹18枚,只见飞机一个俯冲,“呜”地一声,机头向上一仰时,炸弹已在地面开花。这次命中桥西部1枚,致桥面板穿透,钢梁边缘被弹片穿数孔。宁波被日本人占领后,灵桥桥头有两名日本兵站岗,要过灵桥去,先得向他们行个礼,日本兵没什么话说,才能过去。接下来就是被国民党政府军队所炸了,1949年秋至1950年初,宁波解放后,国民党军队飞机先后轰炸达28次,投弹328枚,灵桥桥台中1弹,支梁断2根,变形5根,横主梁断1根。半边街、东渡路、百丈街等地在连日大火中成为一片废墟,到处都是火光、断肢、哭喊的声音和红红的鲜血。宁波市人民政府组织水利、桥梁、市政工程技术人员施求藏、邵槐等,实地检查、制定抢修方案。宁波市第一代市政工人,穿着草鞋,自带饭盒,冒着轰炸余波的危险,一次次挺身抢修灵桥和附近路面。在连续4个多月的轰炸中,灵桥始终屹立在奉化江上,而解放大军和渡海作战物资,则按计划源源不断地通过灵桥运往舟山前线。
宁波解放的时候,灵桥也可以作证:1949年5月25日拂晓,六十五师官兵雄赳赳、气昂昂地跨过灵桥,与兄弟部队在市中心会师,宁波全城遂宣告解放!之前,5月24日下午,解放军二十二军六十五师许昌连勇士,从江北下白沙渡江挺进到灵桥东堍,与盘踞在桥头3座楼房里的顽固敌军展开激战,灵桥终于被攻占了,但有5名战士的热血却永远地洒在了桥头。宁波解放后,解放军对灵桥进行重点保护,部署高射炮等以防空袭,并派武装警士日夜守桥,这种日夜的守护直到1977年7月才开始撤销。这期间,市政工程人员于1951年4月对灵桥进行了一次全面整修,1953年又进行了一次大修。此后,每隔5至7年便对灵桥进行一次整桥油漆养护。我记得1986年,我们请同济大学的专家来给灵桥做全面测试鉴定的时候,认为灵桥的工作状况还是非常好的,得出的结果认为灵桥还处于青壮年阶段。当时测试的时候我也在场,我们借用了部队的解放牌卡车,上面装上钢锭,进行了静态测试,又进行了动态测试。1991年,我就从市政管理处的领导岗位上退下来了,晚年生活中,最关心的还是宁波市的路、沟、桥。1994年,灵桥又一次得到了大修,除桥面改建外,主要还加宽了两旁的非机动车道。当时的施工人员,在清理桥台空箱时发现一块倒掉的石碑,他们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其实是当初灵桥造好时,铭记捐钱出资的老板名字的,文革的时候被敲掉埋在这里。时间过得飞快,三江六岸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巨变,当年的钱庄老板、银楼楼主,固然已经风流云散,宁波的三大历史品牌———鼓楼、灵桥、天封塔中,也只有灵桥仍在日夜操劳,承载着车流和人流,从海曙到江东,从江东到海曙。
现在,灵桥的周围又已先后造起了不少跨江大桥,但不论桥造得再多、再长、再高大,宁波人的心目中,灵桥永远是排在首位的。清晨或者薄暮的时候,我喜欢一个人登上灵桥,感受她来自生命底座的阵阵震动。有时候,站在桥顶猛然回头,看到的就是这座城市的一部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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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桥的历史可追溯至唐代。长庆三年(公元823年)明州刺史应彪见城区与江东间舟渡艰难,制16舟用篾索连成排,上铺木板,制成宁波横跨奉化江上第一座浮桥。长55丈,宽6尺。始建于东渡门外,因江阔涂软,桥脚不固,移至今址。桥名的来由,始建桥时,天空云表上映现彩虹,立桥名“灵现桥”,又称“灵建桥”,简称“灵桥”。宋代曾更名“东津浮桥”。民间又称“老江桥”,这是因清同治元年间在姚江末端又建浮桥,称之“新江桥”,以示新老之别。
但是,由于桥船木制,日久易腐,历代屡修屡坏。每遇风潮,险象环生,历经舟毁桥断人亡的惨剧。仅民国后1913年至1933年的20年间,就发生大小事故72起,沉船61艘,死亡66人,遇险获救者达152人。浮桥遭受的次次灾难,给甬上百姓的心灵带去了重重的创伤。人们渴望有座坚固耐久、不怕暴风骤雨的固定桥。
灵桥改建之议起于清末,因经费无措而未成。民国11年(1922年),秋汛洪水冲走整座浮排,断交通10日。同年11月,设立“改建老江桥工程局”,德籍工程师海尔门抵甬,测量地形,估算工程费30万银元,至1924年因战争而废。民国15年(1926年),再次成立桥工准备建桥。次年,北阀战争爆发,建桥又告中止。民国20年(1931年)8月1日,改建宁波老江桥筹备委员会成立,分设沪、甬两筹备处。同年10月,上海工部局英籍工程师詹姆生和新江记营造厂竺泉通,设计中标。1933年10月,德商西门子洋行中标工程承包。
据时任“改建宁波老江桥委员会”建筑工程的技正(工程师)施求臧在《宁波灵桥兴建和抢救回忆志述》一文中说:“由于旧政府没有公帑,就靠募捐捐款。为便于募捐,在旧社会非用洋人出面承包不可,用外国材料,挂着洋行牌子。因此,经上海筹备会讨论,邀请上海公共租界工部局英国人詹姆生为建桥的顾问工程师,向德国西门子洋行买材料,由丹麦康益洋行承包打桩(承包人是考力铁,俄国工程师师克为施工员)。实际上詹姆生、师克和考力铁是挂名的,很少来甬,实际设计、施工和工人都是中国人。我受陈宝麟县长委托,作为筹备委员负责施工、督察、稽核。当洋人来宁波视察,宴会时由我当翻译,寄人篱下,仰仗洋人鼻息,引为耻辱。”
可见,灵桥的设计建造,实际操作的都是沪甬两地的宁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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