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7年10月底,“恢复高考”的消息传到了吴莎她们的生产队,让吴莎、燕妮很是激动了一番。
激动过后又有些茫然,这些年吴莎在肖楠的督促下,没有一天放弃过学习,但真的又一次面对曾让她欢喜、又让她痛苦的大学,让她的心十分复杂。
那固然是她曾经全心全意向往的地方,也曾经留下过美好的回忆,但毫无疑问也是给了她重重一击、在她心上留下深深划痕的地方。
当爸爸平反之后获悉吴莎因为他的原因被迫退学的事情,这个蒙受了不白之冤都未曾掉过泪的老知识分子当场老泪纵横,叹息是自己误了女儿的前程。
而现在,时代又把新的机会摆在了吴莎面前,吴莎却再也不是那个天真烂漫、憧憬着未来的小女孩了。
时间啊,时间,时间改变了太多。
这天晚上,黑蛋罕见地没有缠着燕妮听故事,乖乖地跟着爸爸去睡了,吴莎和燕妮并排坐在门槛上,一轮弯月悠悠荡荡悬在天上,像去国怀乡,早已漂离彼岸千里的一条船。
那些惊涛骇浪的日子,难道真的已经过去了吗?
吴莎觉得,从那个冬天开始,这个人间的寒意就像已经深深沁入了她的四肢百骸,让她反而不敢相信真的会有春暖花开那天的到来了。
“吴莎。”燕妮轻轻唤道。
吴莎“嗯”了一声。
已经是深秋了,夜风吹过来带着温暖季节即将过去的寒意,昏黄的月光下的,是她们生活、劳作了9年的广阔土地,她们像熟悉长沙一样熟悉这里的每一处地方,每一户农家,每一个季节。
她们在这里辛苦耕作,学习、成长,池塘里打过鱼,田野里抓过青蛙,尝过山上的野果,摘过河边的野花,在她们心里,早已把这里当作自己的第二故乡,准备要在这里度过漫长的一生了。
而现在,国家恢复高考的消息让她们陡然看到了另一种可能,就好像本来摆在她们面前一条笔直的路,突然分出两个岔来。
吴莎此时才后知后觉地想到,真的重新参加高考,一旦录取就意味着将要和这里告别了,一种叫做惆怅的心情浮上吴莎的心头,她问燕妮:“你……准备去吗?”
燕妮低着头,用手指在面前的地上不断画着圈圈,一圈又一圈,过了许久才说道:“我怕是去不得了。”
吴莎沉默。
其实吴莎心里明白,燕妮与她不同,她嫁给了李建国,有了黑蛋,已经在这里生了根,开了枝散了叶,人一旦有了家庭,再想动一动,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你想长沙吗?”吴莎突然问。
燕妮默了一下,说:“想。”
吴莎抬起头看她,燕妮的脸上露出怀念的神色:“有好几次我都梦见我们放学回家的那条路,梦见了四眼井,还梦见了……爷爷奶奶,他们还是老样子,一点都没变。”
吴莎低下头去,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如果可以,她也好想回去燕妮所说的这个长沙,但是生活哪里有什么如果呢?
吴莎学着燕妮的样子,在地上画着圈,良久良久,她梦呓一样地问道:“你觉得我应该再去高考吗?”
这回燕妮马上肯定地答道:“当然了!”
吴莎直起身子,看着燕妮,燕妮眼睛发着光,用力抓住她的手臂,说道:“一定要去!”
福至心灵一般,吴莎突然惊恐地意识到,也许这一次,自己真的要跟这从小相伴的挚友分开了。
意识到这一点,吴莎的眼睛迅速被泪水充满了,在这突如其来的离别面前,恢复高考的惊喜都变得暗淡了,反而是那活泼娇憨、在她面前一直像个小女孩一样的女子,眼里含着泪花,却微笑着,像个妈妈一样温柔地拥抱住了她。
燕妮在她耳边轻轻地说道:“带着我的梦去吧,吴莎。”
吴莎紧紧地抱着燕妮温暖柔软的身体,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只带着浓浓的鼻音含含混混地“嗯”了一下。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一连几天,吴莎都蔫蔫地提不起精神来,恢复高考的消息早已在队上传开了,生产队长找吴莎过去谈了一次,虽然对“吴老师可能要走”这件事满怀遗憾,但队长还是对吴莎表示出了极大的鼓励。
倒是吴莎自己,表现得有些犹疑不定,生产队长看她这样,没多说什么,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小吴,你没想好,可以回去再想想,今年不考,明年可以再考,你愿意留在生产队,我巴不得,但是我听说你以前也是个大学生,你不想再回学校去把书读完吗?”
吴莎没作声,生产队长接着说道:“我一辈子在农村,讲不好那些大道理,我只知道,国家既然恢复了高考,说明国家需要人才。你去高考,考上了就继续读大学,到国家更需要你的地方去,考不上,你再回来,我们生产队一百个欢迎。”
话说到这份上,吴莎禁不住失笑了,她抬起眼来看着这位给过她非常多帮助的中年汉子,真诚地说道:“谢谢队长!”
队长点点头,吴莎走了出去。
即将成熟和已经成熟的稻田如同一幅连绵不绝的画卷铺陈在吴莎面前,勤劳的农人们已经在开始忙着收割,秋天干爽旷远的风吹拂着吴莎,似一双手在她身后,推着她往前走。
她注视着这收获的季节里特有的金色的风景,很想跪下来亲吻这片收容了落魄的她、给了她重新站起来的勇气的大地。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