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里面对情色有一些非常直接的描写。试举二例:
《召南 草虫》:
喓喓草虫,趯趯阜螽。
未见君子,忧心忡忡。
亦既见止,亦既觏止,我心则降!陟彼南山,言采其蕨。
未见君子,忧心忡忡。
亦既见止,亦既觏止,我心则说!陟彼南山,言采其薇。
未见君子,我心伤悲。
亦既见止,亦既觏止,我心则夷!
《毛诗 郑笺》谓:“‘既觏’,谓已昏(同‘婚’)也。…… 易曰:‘男女觏精,万物化生。’”。按:《周易系辞下传》里的原文:“男女構精,萬物化生”(见朱熹《周易本义》卷八)。可见在上古,“覯“、“媾”、“構”三个字是通用的。“亦既见止,亦既觏止,我心则说!” 粗粗翻译一下就是 “见了心上的人,做了爱做的事,我心里充满愉悦。”
画像砖:仙人骑鹿。25×44 cm。东汉。四川博物馆又如《召南 野有死麇》:
野有死麇,白茅包之。
有女怀春,吉士诱之。林有朴樕,野有死鹿,
白茅纯束。有女如玉。舒而脱脱兮,无感我帨兮,
无使尨也吠。
对最后一节,朱熹评:“其凛然不可犯之意盖可见矣。”(《诗经集传》)老夫子实在不解风情,这哪里是凛然不可犯,分明是欲迎还拒!今译 “慢慢来啊别慌张!不要动我围裙响!别惹狗儿叫汪汪 !”(马祖熙《先秦诗鉴赏辞典》)庶几得之。
汉画像砖:骖龙雷车。26×45 cm。东汉。四川博物馆上古先民天真朴厚,没有那么多的道德禁忌。“子曰: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思无邪。” 真是坦坦荡荡,元气淋漓。
司马迁在叙述孔子的身世时,也是丝毫不避讳:
“孔子生鲁昌平乡陬邑。其先宋人也,曰孔防叔。防叔生伯夏,伯夏生叔梁纥。纥与颜氏女野合而生孔子。……”《史记 孔子世家》)
这也就是诗经“思无邪”的风骨。汉朝初年都是奉行“无为而治”的黄老学说,道家在两性问题上一直是持很开放的态度。而武帝时期兴起儒家经学,两性问题逐渐带上各种道德禁忌。于是在记载同朝高祖(刘邦)的时候,司马迁也不得不有所顾忌了:
“高祖,沛丰邑中阳里人,姓刘氏,字季。父曰太公,母曰刘媪。其先刘媪尝息大泽之陂,梦与神遇。是时雷电晦冥,太公往视,则见蛟龙于其上。已而有身,遂产高祖。”(《史记 高祖本纪》)
司马迁真是个妙人,揣着明白装糊涂!顺便说一句,这几句,用字、声音、节奏、意象都好极了。
英文中有Amoral与Immoral二词。Immoral是明知道德禁忌而故犯,Amoral是浑然不知此道德为何物。在情色这个问题上,上古先民(包括孔子那一辈)显然是Amoral。而到了汉人及后朝(直到今天都如此),都成了Immoral,没劲。
虽然道德禁忌已经兴起,但是有汉一朝,民风依然淳厚,特别是在如四川这样离中央政府较远的边地。四川博物馆藏“社日野合”画像砖,可以视为上古时期“思无邪”的余绪。
汉画像砖:社日野合。29×49.5 cm。东汉。四川博物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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