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这是发生在朋友身上的故事。
那年冬天,朋友的父亲猝然长逝,朋友刚上完初一,他的母亲38岁。她在独自拉扯了朋友四年之后,终于再嫁他人,那年她在广东,朋友高一。
也正因为如此,他抵触那个男人,更抵触,那个男人的小儿子。甚至在最叛逆的初三,一度不接他们打来的电话。
高二那年,朋友的妈妈和那两父子一同回到四川,朋友也终于结束了留守生活,回到他妈妈的身边。
后来朋友跟我谈起这件事的时候,总是说起他和那个小男孩初次见面的场景。朋友问:“你叫什么名字”。他不好意思咧开嘴傻笑,朋友问他几岁,他又伸出五只短短的手指,支支吾吾地说:“五岁半了。”朋友摸到包里一块糖,给他,他躲躲闪闪,又盯着那颗糖看,最后说了一句“谢谢哥哥”,低着头把糖吃了。
那个晚上,是朋友时隔三年再次见到他妈妈。也是在那个晚上,我接通了他在深夜打来的电话,什么话也没有,只是伤伤心心地哭。
很长时间过去了,他还是忘不了第一次看到那个男孩的模样。朋友说,那时还只知道他很内向,只知道他在被问及名字的时候傻笑,半天才说出名字:付甫桥。”
“付甫桥。”朋友跟我说,“这应该是一个会有出息的名字吧,你说呢?”
二
朋友说,那个孩子很喜欢他。每天朋友出门,桥桥都追到阳台上,用短短的手比划一个“哥哥再见”。放学看见,老远就“哥哥”,“哥哥”地喊着跑过来,他妈妈还说,桥桥每天都嚷着要等哥哥回来,不肯上床睡觉,往往是在床上等着等着就缩在墙壁边上睡着了。
只是那个时候,朋友还每天有意在学校留得很晚。他说:“那时候只是害怕生出感情,才对他一直有所抵触。现在回想起来,他那个时候,原来真的跟我挺亲的”。
有一天,朋友的妈妈跟那个男人吵架,朋友的妈妈一气之下对桥桥说:“桥桥,快跟你爸爸回贵州了。”桥桥惶惑地看着她:“我不,妈妈,我要跟你们在一起!”朋友的妈妈看了桥桥的爸爸一眼,说:“我又不是你妈妈。”桥桥终于地哭出声来:“你就是我妈妈!”在生活面前,五岁的他,从没有过招架的能力。朋友说:“我猜到他俩吵架会说这样的话,可是还是没能提早把他拉进房间。”
风吹乱了朋友的头发,我看不见他的眼睛。他说:“如果知道后来会这样,我那时候会对他好一点的。”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这个五岁的男孩,在七个月大的时候,亲妈就扔下他和他爸爸走了。这五年,一直寄养在他婶婶家,蹭得一点母爱。这样小的孩子,连被抱在怀里的时候都不多。他还一直以为朋友的母亲是他自己的妈妈,还几次委屈地问她:“妈妈,你那个时候,为什么要把我放在婶婶那里?”朋友的妈妈只能骗他说当时为了挣钱,才暂时离开他。
这样的吵架,在后来的一年都没有停止过。我看着他越来越不愿意回家,成绩也慢慢下滑。终于在他由20名一落千丈到190名的时候,他在一个闷热的黄昏把我拉到六楼的阳台上,五月的傍晚压得人透不过气,风雨欲来。他看着楼下的芸芸众生,风刮过他的头发,黄色的天空,云絮被吹得支离破碎。晚自习的铃拉响之后,他终于开口:“他们大概要走了。”我看着他,像贴在黄色天空下的一个黑色剪影。几年来他走过的风景像涨水的飞蛾一般在他身旁盘旋。
那个晚上大雨滂沱。
三
很久之后,朋他跟我说了这个故事的结尾。我当时陪他坐在草坪上,他躺在在荫处,阳光的碎影斑驳在他脸上,高考已经过去,那年的夏天也到了尾声。
那个晚上朋友赶回去时,桥桥和他爸已经离开了。他自嘲似的笑笑:“真不知道该不该庆幸,错过了和桥桥说再见。”他妈妈说们是早上走的,走得匆匆,很多东西都没有带走,他瞥见那个仓促中遗落的纸盒子,上面有了灰尘。里面有桥桥的几个仅有的奥特曼玩具,那是朋友给他买的。他一直很喜欢奥特曼,以前在广东,他幼儿园放学后总要到他同学家去玩玩具,他的同学是两兄弟,经常合起伙来欺负他,常常脸上都被抓烂,他也不回来哭,也不告诉大人,什么也不做。
他们要走的前一个晚上,已经开始收拾包袱,那时候桥桥并不知道“这一走”是什么含义,还在房间里跳来跳去,像刚到这儿一样。朋友把自己的平安符给他带上,桥桥低着头看,认真地说:“谢谢哥哥”。仿佛朋友还只给了他那颗硬糖,故事还没有开始。他对桥桥说:“以后等你长大了,就拿着它来找我。”桥桥也从包里摸出一叠东西,一个一个地数成两堆,递给朋友,羞涩地说:“哥哥要堆多的,我要一堆少的”。
他拿在手上看,是红包,不知道他在哪翻出来的,一个一个,红得扎眼。上面印着烫金的字:百年好合。
说到这里,他再也没能忍住,用手盖住脸,肩头抖起来,阳光的碎片在他脸上浮动,天空很静,只有远处有一些小孩的喧阗,日子就这样过了。
桥桥跟着他爸爸去了浙江,他爸爸在厂里上班,他就整天一个人在家。以前他在朋友家的时候,也常常一个人在房里自言自语,或是唱些乱七八糟的歌。他最会唱《世上只有妈妈好》,只是总把最后一句唱成“没妈的儿子像根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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