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豆是一只普通的乡村土狗。对于小说主人公来说,它却是一份难以忘怀的成长陪伴和精神寄托。
第三十七章
我孤独地汇入出站的拥挤人群,被推向扑面而来的湿热的陌生空气里。恍惚间,才想起我来过这个城市,那一次是寻找冬天里的父亲,此刻是寻找迷失在热浪中的自己。眼下,最迫切的事是找到一个落脚的地方。
街道两旁种植着高大茂密的亚热带落叶乔木树,在陌生人的脑海里首先留下了熟悉的印记。急匆匆的人潮、疾驰的汽车和摩托车、小商小贩们此起彼伏的叫卖声、街角修鞋匠“叮叮叮”的敲打声,有时还会看到街头艺人在耍猴,让人想起了小镇上赶庙会的时刻……这座城市里涌动着肉眼能看到的躁动气息,将陌生的感觉暂时驱赶到看不见的心灵角落里。
不过,现实的问题也没有困扰人很久,很快我就找到了人生中的第一份工作。一家冰箱厂正在招工,吸引了一大群人围观,七嘴八舌地询问着长桌后面负责招工的人。对方有些不耐烦,头也不抬地指指后面的招工启事,上面写着“常年招聘工厂操作工,包吃包住,月薪800元。”与其他人对工资的兴奋不同,急需一个落脚地方的我看到“包吃包住”四个字就毫不犹豫地报了名。
“高中毕业?哪里人?以前干过操作工嘛?”招工的人斜着眼睛看看我,问了一遍已经对前面的人问过的问题,我全部如实回答。负责招工的人又查看了身份证,登记了信息,让我到一边等着,后面又陆续选好了一批人,加入了等待的队伍。
我们坐在一辆大巴车上,经过半小时的路程,来到了一个差不多像县城的小镇上。汽车行驶过的路两侧一座工厂紧挨着一座工厂,每个工厂的厂门上除了名字不同,粗狂的造型和外观几乎可以断定是同一个同样粗狂的施工队的杰作。
经过简单的岗前培训,一伙人开始了紧张的工作。我被安排到冰箱流水线上的最后一道工序,负责把组装好的冰箱擦拭干净,等待装箱发货。这是一个看上去相对轻松的工序,可随着流转到眼前的冰箱不断增多,上一台冰箱内饰还没擦拭干净的时候,我才发现在机器的无情催促下,没有一个工序是轻松的。手忙脚乱的第一天总算坚持了下来,回到工厂的集体宿舍时,身上就像被人狠狠地打了一顿,骨头都快要散架了。
那是一栋刚建好不久的员工集体宿舍楼,里面还散发出水泥混杂着石灰的味道,又被干了一天活的人身上的汗臭味掩盖掉了。宿舍里横七速八地摆放着四五个双层铁架床,我挑了一个靠窗的上层床位,透过窗户可以看到楼下来来往往的人群。
我的下铺住着一个五十岁出头的男人,秃头已经很明显,每次我从上铺下来的时候总能看到一块明晃晃的头顶。他平时话不多,一张口就能听出地道的东北口音,让人想起了每年春节晚会上的小品表演。大家平时喊他康师傅,却一直不知道他的全名。他每天很晚才回宿舍,回来后就洗洗睡了,很快便发出一串串没有规律的打呼声。
睡在我对面床铺的是一个叫王顺的四川娃,个子比我矮一头,皮肤黝黑黝黑的闪着光,眼睛里透露着一股川娃子特有的机灵劲儿。也许是彼此的故乡在地缘上接壤的缘由,也许是四川话里自带的热情强调,我和王顺很快便熟络了起来,晚上总要在康师傅连绵不断的呼噜声中闲扯一会,直到不知谁先睡着才结束天南海北的闲谈。
房间里其他床位上的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变动的过于频繁,让人记不住昨天床铺上人的容颜。
王顺人虽瘦小,看上去却更老练和成熟。混熟了的时候,他拿出自己的身份证,往我眼前一晃,调皮地说:“看到没?我比你年纪大撒,你得喊我哥哦!”
其实他的年纪比我还小,在外面打工却好几年了。他那张虚报了年龄的身份证,就是开始闯荡社会的敲门砖。
“初中没毕业我就出来混了撒,干了好几份工作了。之前在一家水泥厂干活,又累又脏,工资还低。”王顺一边说着,一边津津有味地翻看床头的劣质杂志,封面上的妙龄女郎露出明晃晃的丰满胸部,让其他人的目光无处安放。
“还是这里舒服些,包吃包住,还有哪位大哥留下的免费杂志看,精神生活也重要撒!”王顺看着我一脸坏笑。“嗨,你要不要瞅一哈撒?这里面的世界可精彩哦!”
“还是你自己慢慢研究吧!”我脸上发烫,义正言辞地拒绝了房间里唯一的精神食粮。在窗外工厂夜班的机器轰鸣声和康师傅此起彼伏的呼噜声中,我也很快被噪声催眠,进入了沉沉的梦乡。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自己坐在一间宽敞明亮的教室里,周围都是陌生的同学,他们一会儿在稿纸上认真地演算,一会儿在试卷上紧张地作答,前面的讲桌上放着一个漂亮的沙漏,里面的沙子像雪花一样洁白。我的前面也放着一份试卷,上面的题目是模糊不清的,我在梦中一直努力想看清内容却徒劳无功。沙漏里的沙子快流完了,突然有个老师走进教室说:“还有十分钟考试结束,请大家检查一下卷面,准备交卷。”我眼瞅着看不清题目的试卷,紧张地满身是汗……
忽然,感觉有人在脑门上一拍,我猛然从紧张中苏醒了过来,只听见王顺在跟前说:“小老乡,开工干活了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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