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夜,路两旁的建筑像简笔画突然三维化,我在冷清小街游荡,呆呆地看着商店橱窗里的时装、热腾腾的食物、巨大的圣诞老人玩具套装。他们隔着玻璃,在明亮和温暖中目送我裹着冰凉夜色离去。未来它们还将目睹我在冰岛国家博物馆对着doomsday出神,顶着风雨漫无目的地晃荡,用蹩脚的英语点一杯拿铁,湿漉漉地跑进哈尔格林姆斯教堂,伫立在顶楼,凝望这座城,临走还要顺便弄坏楼下小哥的pos机。
为什么为难自己,为什么漂泊没有方向,不如进屋取暖,不如拥抱光明。
不是的,我笑笑,不如去看世界尽头。
原来世界尽头,是这样的啊。
晶莹的雪山,黑色的沙滩,洁白的风浪,丹青色潮水,赭红色峭壁。竟读出几分诗意。这是尽头,却绝非末日。也许一万年前,这是海底,有一座城,有违天意,海水退去只留残骸。不吭声往车里走,一时间暴风袭来,天昏地暗飞沙走石,我硬生生被拉退了几步。怒涛拍岸,狂暴而汹涌,孤石指天,坚定而决绝。黑色光滑的卵石防卫着海岸,抵御一轮轮侵蚀,却没料一个狂狼打来,领域竟被吞噬一半。
是想要毁灭什么,还是想要守护什么?
想起几天以前,同样是黑沙滩,一边是巨大的玄武岩裸露在外,根根分明,狰狞可怖,一边灰蒙蒙中巨大的影子仿佛被遗弃千年的鬼城。这分明是科幻片中灾难现场。然而中间游人如织,嬉笑玩耍。大自然和人类真的好分裂。我端详了半天,总觉得随时会有海怪从海里升起来,默默在心里规划逃跑路线。
跑,能跑到哪里去啊。
海天之际有龙卷风,是不是连接阿斯加德的彩虹桥。站在大陆板块分界处,注视地面裂痕,一千年前的亡灵从很远的地方骑着可爱的矮脚马赶来开会。黑暗中,冬季星空,光芒大盛,星象庄严。若隐若现的极光显现,虚无缥缈,像是馈赠。如果繁星每隔千年才出现一晚,人类将如何信仰与崇拜,并世代保留上帝之城的回忆。在来不及等到回应的黑暗中我又是胆怯的孩子了,黑暗中全人类都是胆怯的孩子。
还欠缺一点勇气,一点直面残酷现实的勇气。想躲起来。可我已经站在这里了——仿佛末日,仿佛外星,而我一无所长。在爬冰川的路上淋雨,穿着被表扬的防滑鞋依旧数次踩不稳,险些滑下冰面。体力也差,皮肤又轻易被磨伤。隔着两件外套湿透,沮丧得像掉水里的小狗。
玻璃那侧:“你们看,那个人好像一条狗啊。”
是不是,乖乖呆在玻璃的那一侧,选择最安全、最中庸的道路前进, 人生就能顺利过完?
如果……如果我说不呢……因为那样的话,群星就会变成遥不可及的幻梦啊。
怀揣着一点点希望,那像是无垠荒原上那辆颠簸却只为你坚定而来的吉普,像在暗洞里滑了无数次一抬眼望见的幽暗闪烁的蓝冰,还像站在山顶上映入眼帘的绚烂朝阳和神圣雪山。心里像是有挖掘不尽的火种,面对着空旷的空间和永恒的时间,忍不住要呼唤。
再见啊,我无声地喊着。
再见了,冰冽的空气,远古的声音,我的大黑小黑,我的2018。那些充斥着纠结悔恨坍塌的日子翻了篇,躺在那里,我不会坚持用火焰说话,悲伤使我看到希望。想要毁灭旧的自己,想要守护世界尽头。
再回首一轮海日,穿过云层,金光四射。
原来世界尽头,是这样的啊。
其实也不会比人群中更孤单吧。
有点想念前三天的导游小哥。他说累么?我答一点也不,甚至有些兴奋。惊奇的神色爬上他有些憨憨的脸:“为什么?”
“为了一切。”
“为了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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