橙黄色的火苗欢快跳动着,火舌舔舐着乌黑的密封铁炉,色彩对比深沉而强烈。锅架在一组铁架子上,沉着地匀速转动着。握着铁炉柄转动的,是一只粗糙的手。手的主人70多岁了,皱纹从眼角延伸开来,像网一样密密地织住了整张脸,他专注地盯着铁炉。周围三三两两地站着一群八九岁的孩子,背着各式各样的书包,一张张玫瑰花般的小脸绽放在春天里,稚嫩的眼神盯着黑铁炉,充满了渴望。只听“砰”的一声巨响,孩子们捂住了耳朵。巨响过处,腾起白色的蒸汽。蒸汽弥散在空中时,爆米花的香味徐徐散出,香香的、爨爨的。孩子们一个个把小手伸进筐笼里,你抓一小把,他捏三五个,迫不及待地把爆米花扔进嘴里,欢欢喜喜品着香味。
这是女儿补习班门前常常上演的一幕。这位老人该是小城里唯一一位用传统方式蹦爆米花的手艺人了吧。
眼前这一幕,像极了我儿时常看到的场景。我小的时候,孩子们可吃的零食无非就是瓜子、花生、糖,还有麦芽糖。于是,蹦爆米花就成了我们期待的事情。起初,我们村没有人做这手艺,只能等外村蹦爆米花的来转乡,我们才会有口福。
转乡蹦爆米花的大都是五六十岁的人,在我那时看来,他们都已经是“老人”了。他们常年被烟熏火燎,皱纹里的颜色更深,仿佛总是藏着煤灰。我学《卖炭翁》,读到“满面尘灰烟火色,两鬓苍苍十指黑。”时,脑补的镜头就是蹦爆米花的人。不过,人家脸黑不黑的,跟我们蹦爆米花无关。只要蹦爆米花的人一来,村子里的孩子们就会奔走相告,呼朋唤友约着去。我们从苞谷袋子里舀一碗苞谷粒,再从家里拿一点糖精或着白糖,挎上一只干净的笼就出发了。当然,还不忘问妈妈要上一两毛钱,那是加工费。蹦爆米花要排队,伙伴们把笼和苞谷往队伍里一放,就去看蹦爆米花了。
蹦爆米花是个技术活。最主要的是把握火候。燃料是烟煤,煤火硬,要不断转动铁炉,让炉子受热均匀,炉子手柄前有一个表,不知道是测温度还是测压力的,总觉得这个黑疙瘩带上白底红字的表,看着蛮先进的。如果玉米粒受热不够,就爆不开;如果受热过度,就会糊掉。炉子温度升高后,压强随之升高,高温下苞谷粒变得柔软。加热好了以后,就会取下铁炉,将炉口正对着装爆米花的大铁丝网,用一根圆圆的短铁棒深入炉尾的环里,使劲一撬,铁炉应声打开。由于炉子的压强瞬间降低,苞谷粒内外形成巨大压强差,剧烈膨胀,就成了爆米花。
爆米花出锅声振屋瓦。每到那一刻,胆小的孩子都会跑得远远的,捂着耳朵。响声过后,爆米花的香味就飘了出来,直钻进我们的鼻子里,勾起了馋虫,口水跟着流了下来。先蹦好爆米花的人会让我们抓几把解解馋。就这样,一家挨着一家抓,等我们自己的爆米花好了,差不多就吃饱了。所以,总觉得别人家的爆米花好吃。
后来,随着生活越来越好,蹦爆米花的渐渐少了,到二000年前后,土铁炉蹦爆米花就在村里绝迹了。街上卖着的,都是用插电的爆米花机做出的奶油爆米花。那些爆米花飘香的日子越来越远了。女儿补习班门前的土铁炉,就像各处的农耕文化博览园一样,从形式上承载着记忆,本质却悄然改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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