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依据你达成多少欲望来衡量你的生活,而该以获得多少真诚、怜悯、理性,甚至自我牺牲的时刻来衡量。——《大卫·戈尔的一生》
我们无权决定他者的生命是否存在
大卫与康丝坦斯致力于废除死刑,但其在与州长辩论时始终无法回应州长的质疑:被判死刑的人中有无辜的吗?出于正义的需要,死刑的判决是司法对不容于世的罪行的反击,它意味着生命的终结,是唯一一次人的意志能够凌驾于命运之上所做的最残酷的惩罚。反对死刑的人的出发点在尊重每一个生命,即使是有过错的生命。如果我们反对罪犯剥夺了别人的生命而也将其置于死地,那么我们也将因为做出了自己所反对的行为而与罪犯成为同谋,使每一个对死刑的存在悄不做声的人都负有责任,因为他们容忍并默许死刑的发生。
为良心的安宁考虑,我们理应站在废除死刑的队列中,但不可否认,死刑的传统由来已久,生杀予夺的事件时有发生,若无死刑的威慑,罪大恶极的人或许更无忌惮,死刑始终警示着我们绝不可以杀生,若你伤害了他人的生命,你也将用自己的生命来偿还,“一命换一命”看似平等,在实操过程中却变为难堪的方式。如果死刑仅仅是威慑那么一切太平,一旦死刑将要执行,那么由谁来担任这个正义的凶手便饱含争议,就像事先张扬的凶杀案,众人也因围观而被默认为凶案的助手。
大卫与康丝坦斯所以,废除死刑最有力的原因还是我们没有权利决定他者的生命存在与否而非被判处死刑的人是否无辜。大卫和康丝坦斯担心那些本该纯洁的生命被严酷的罪名过早牺牲了,死刑结束了一切可能,却留下多余的愤怒与痛苦,所以他们希望给这些生命第二次机会。但无辜与否的确是主观的判断,在已成的事实前,动机的解释始终值得怀疑,证据才最为关键。若罪行成立,该商榷的应是惩罚力度的轻重,也就回到了社会如何更冷静、细致,也尽量客观地界定罪行与大多数人是否同意将死刑作为捍卫我们生命的一种虽然恶毒却强有力的武器,即是否使用死刑这把双刃剑,让我们作为正义的凶手一齐惩罚非正义的罪犯。
如果仅仅因会错杀无辜而主张废除死刑,那么是否意味着承认如果罪行成立,死刑也就有其存在的合理性,只是认为我们该更慎重而不该滥用这一武器?这是自相矛盾的,又回到了不同个体的主观判断互相冲撞的问题。大卫与康丝坦斯模糊了焦点,避重就轻,因论辩的失败,将找出一个无辜的人来作为主张废除死刑的证据,因暂时找不出无辜的人,便精心将自杀伪造成奸杀案,让自己充当无辜的人,使被认为残忍杀害自己好友的戈尔受尽唾骂,被处死刑。
一旦出现无辜的人,便再次强调了死刑的非正义,使人人终于意识到默许死刑的发生亦是有罪的,因为正义的延迟我们可能会错杀无辜,所以理应放弃使用这一武器。大卫和康丝坦斯达到了他们的目的,如果死刑得以废除,那他们便以自己有限的或许狼狈的生命换得了更多生命的自由。
大卫和康丝坦斯,不过是成全自己的“殉道者”
但这一殉道的行为并没有使我动容,甚至有些不适,按理这样的牺牲应使我感佩,像看到挡在坦克前明知有死无生的人一般。他们是殉道者,但他们的道并非他们强调的“尊重生命”,大卫的“道”是拉康哲学,康丝坦斯的则是“事业”,根本上两者的“道”全为成全自己。我在大卫身上看不见勇敢,而是狡猾,他利用了每一个人,康丝坦斯、记者贝茜,包括他自己。
大卫更热衷于做英雄而非义士。他聪明、自恋,也希望被纪念,现实生活因一个愚蠢的错误崩塌后他决意以死亡使自己不朽,事实的最终曝光(即他是自愿甚至主动策划这起冤假错案)或许将带来更多崇拜,这符合大卫推崇的拉康哲学:“最符合人性的真谛是,尽力活在你的想法和理想中。不要依据你达成多少欲望来衡量你的生活,而该以获得多少真诚、怜悯、理性,甚至自我牺牲的时刻来衡量。因为到头来,衡量我们生平轻重的唯一标准,取决你如何看待他人的生命。”当大卫不能牺牲得更多时,他就无限接近伟大了。
而康丝坦斯为了使凶案更为引人注目,不惜自我伤害:她戴上手铐,并吞下手铐的钥匙,将塑料袋封紧在头上,浑身赤裸、淤青,在窒息的痛苦中挣扎而亡,让人目不忍视。事实上,大众正出于对康丝坦斯惨死遭际的同情,而痛抵大卫的禽兽行径。康丝坦斯本人自称热爱并珍惜生命,为什么却这样卑鄙地利用大家对生命同等的尊重之心而糟蹋自己呢?这难道不是她对自己所犯的罪吗?与其说她背叛了自己的热爱,不如说她更为忠实的其实是她的人道主义事业,那足以忽略女性、妻子、母亲这些普通标签而令她优于众人的事业。康丝坦斯身患白血病,时日无多,不如采取这一极端的方式,登上事业的巅峰。
这一桩谋杀案于大卫和康丝坦斯两人而言都是利己的,受益于利他的表象享受死后的荣光。但我还是认为一个真正热爱并尊重生命的人,首先肯定的就是他自己的生命,而不是像大卫和康丝坦斯这样为了目的的实现滥用生命,这绝不能视为牺牲,因为究其根本,他们并非是为了他们宣之于口的理由而死的,他们的死亡更多是为成全自己。而挡在坦克前的人,首先捍卫的就是他们自己的自由。他不愿在武力前退缩,即使这一选择的结果是死亡也在所不惜,因为伤害他所珍视的价值的一直是外人,他用生命保全了对自己的认同,始终如一。
大卫和康丝坦斯不能与其相提并论,他们一面宣称自己是价值的守护者,一面又极其冷酷地践踏、破坏他们的热爱。电影中康丝坦斯因为未能挽救一个被判死刑的黑人女孩而气馁、哭泣,相信也有许多人曾为康丝坦斯的不幸落泪。同情的眼泪十分可贵,不该被愚弄。为了所谓的人道主义事业,康丝坦斯浪费了世界上太多的真实,这是一种欺骗而非奉献。我不能要求她如何行为,但仅仅废除死刑还不足以唤起世人对生命的思考。我们究竟该如何面对人际中的伤害与隐藏的黑暗面?
在可悲、残忍的事实前,我们该如何保有对善恶的判断与信念?如果对恶无能为力,那是否该更为坚持地对待慈悲与爱,始终自觉地向善靠拢,在对待除自身外的生命时态度更为慎重,不轻易否定他人存在的意义?或许,我们首先该约束自己的行为,尤其注意以爱为名的欲望,在必要的时候。
(2018.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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