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25日。 晴
七月滚烫这是日记本里可以用来作为开头的简短语句。不过“晴”这个字是完全不足以表达今天天气的炎热的。
七月底的帝都,烈日纹丝不动地悬在头顶,不疾不徐地把你每个毛孔都压榨出盐和水。
这个时候,真是感谢人类发明了汽车,让人可以不用长时间在户外忍受暴晒的酷刑。
乔熙打开车门,迎着一股而来扑面而来的清凉,进入了一个密闭的私人空间。
这里只有舒爽的风和冰凉的皮座椅。她有时候甚至觉得,这个金属怪物永远不变的冰凉和冷漠反而会让人感到心安。
车子发动起来,平稳地驶向长安街。车上,乔熙激动的心情完全不亚于五年前她第一次去巴黎。
那时候,她坐在摩天轮缓缓上升的座椅上。她知道铁塔就在不远的地方,在摩天轮在上升到某一个高度的时候,就会看见它。
像海一样深蓝的夜幕里,金黄璀璨的塔会猛得出现,突兀却真实地完全暴露在眼前。在这之前,她需要等待的时间可能是二十秒,也可能是十秒甚至五秒。可这只需眨眼几次的时间,此刻却被爱因斯坦的相对论无限地拉长,要人屏气凝神,一点都不敢错过。
现在,也是如此。
隔着车窗玻璃,砖红色的墙面配着流动的绿色不断地向前延伸。在某个时间,天安门就会出现:但究竟是多久,没人能告诉她。
在那段时间里,乔熙脑海里关于它的记忆开始飞快地翻动起来。
那是被夹在语文书里某一页的彩色插图,旁边配着带拼音的文字。是电视屏幕里反反复复出现的一个画面,夹杂着近景、远景、特写……配着威武雄壮的背景音乐和一排排把腿踢到精准高度的人群……
可当它真实出现在眼前的时候,却忽然变得比书本电视里的还不真实了。
七月滚烫它没有想象中的那样高大,更像是一个边缘模糊的全息影像,在阳光下被烤出带着蛋糕质地的红和黄,连同它前面的华表也变得像蛋糕上蜡烛类的装饰品一样了。
车子往前开一些,这块蛋糕就往后退一些;车子往后退一些,这块蛋糕就往前一些。两者始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变成了永远无法到企及的彼岸。
人的视线像是加上了莫兰迪色系的滤镜,满眼是灰的蓝,灰的绿和粉。
北京饭店此刻成了一块切割方方正正的威化饼干,带着一丝不苟的工整格子花纹。透出的粉色也许是凉凉的草莓味夹心。
十里长街上的路灯,形状颜色还是和二十年前语文课本里的一模一样,只是按比例缩小了,变成立体书上用手轻轻一掰就能折起放下的灯柱。
再次打开车门,嘈杂的声音像是饥饿的潮水一样涌进来,灌进这个密闭的空间。乔熙在这即将没过头顶的潮水中回头地说了一句“再见”就下车了。
七月滚烫嘈杂的潮水里,除了笑声和交谈声,更多的是抱怨和叹气。
大人们一边掏出手巾抹着额头上的汗,一边问身边的人“一年三百多天,为什么非要找这么热的一天来这里参观。”
小孩子在哭闹,抓着大人的手摇,还没进城门就嚷着走不动了要回家。
乔熙回想自己小时候的旅游,每次能记住的全是些和旅游无关的细节:去南京的旅游,她忘了自己爬完数不尽的楼梯后,在中山陵上看到的究竟是什么,只记得自己不小心把咖啡翻在了酒店的床单上,斑斑驳驳的棕色,深一块浅一块。
她开始嚎啕大哭,感觉自己犯下了无法挽回的大错。但咖啡不理会她,继续肆无忌惮地蔓延开,带着一股特别的香气。
从这股香气里回过神来,她继续跟着蜗牛一般缓慢前进的队伍慢慢向前。
她忽然觉得少了些什么。在南方,这个时候树上的知了声早就一层盖过一层,把天重重包围住。但是这里根本没有知了声,甚至连树都没有几棵。
只是热,单调的热,单调的阳光、汗水和毛孔。
跟着这热烫翻滚的潮水,和前后左右的蜗牛行人挨着挤着,她就要走进那二十年前课本上的彩色图画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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