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北昭阳县新上任的李员外是个勤政廉洁的好官,且不说这好官的名义是谁所封,但看昭阳人杰地灵,物产丰富,自他被擢升于此,探囊胠箧之事寥寥无几。
员外府中的师爷捋直了胡须长叹道,昭阳福泽皆系李员外,竟让那窥牖小儿不敢猖狂造次。
李员外别无他好,除了平日处理公务,常喜至戏园听戏。
却说三尺高台,优伶浓妆艳抹,锦衣华服,或蹙眉低叹,或抚袖长泣,其音哀婉,絮絮唱响,挠人心扉,直叫人两股生麻,让台下看官沉浸其中,不能自拔。
李员外最爱一出《虞姬》,唱戏的伶人是位男子,他次次捧场,倒叫那伶人对他平白生了几分好感。
可这伶人却是个不带把子的真女子。她自幼家贫,跟着戏园的班长长大,瞒天过海,十三岁便登台献艺,至今已有四五年光景。
戏园的班主向李员外献媚道:“吾儿小苏,唱功了得,员外若是瞧得上眼,不如就将她带回去,好好疼爱,也算吾儿此生的福分。”
末了班主又附耳员外,眼中精光乍现:“员外不知,吾儿还有其他妙用…”
只当昭阳世风开放,常有小倌委身富绅,人前人后,犹如附骨之蛆,谄媚侍主,极尽手段。
是夜,班主就将小苏此女藏于软轿,从员外府后门悄然而入。
李员外掀开轿帘,却见一女样貌同那优伶别无二致,身着翠衫,头戴珠花,顿疑班主戏弄于他。待此女详述而来,他心中虽有愠怒,又见她泫然凄楚,反倒心生不舍,遂将此女安置东厢,不许其白日出门,开一暗窗,遣婢女三餐送往。
何故如此,皆因这李员外之妻是个出了名的妒妇,成婚六载,她虽生三子,对他也是看管忒严,不许拈花惹草半分,更遑论留连青楼楚巷。
索性他平日案牍劳形,更无意男女之事,不与那婆娘计较。
自那伶人入府,员外便朝思暮念,藏着掩着,偶尔去她屋中,听听小曲,吃吃清酒。
伶人年轻貌美,身骨柔韧,一头墨发,独有芬芳。惹得员外对其神魂颠倒,欲行不轨。
哪知那夜夜色朦胧,伶人故意倒在员外身上,素手误缠员外项颈,员外见其酥胸半露,难忍与其共赴巫山云雨。
第二日梦醒时分,倒是汲汲皇皇套上衣衫,神色慌张离开。
经此一次尝尽甜头,更爱三天两头跑入东厢。
西厢的正妻知晓那狐媚之子,勾引其夫,心中妒火丛生,在那员外见她之时,提鞋而捶,毫无形象,最后竟拔簪刺破员外之臀,血色猩红,引来府中众仆偷笑。
员外心中对其妻更是厌弃,走至东厢,见此女明眸善睐,温柔可人,软语舒怀,两相比较,便生休妻之意。
那西厢妇人大哭大闹,怨怼其不计初年同甘共苦,如今倒嫌弃自己人老珠黄,不肯答应员外。
百般无奈之下,员外将此事告之伶人,望她想个主意。
伶人细语劝慰:“不如另辟宅院,将三子在府外生养,如此便可赶夫人远走。夫人与大人好歹多年情意深厚,贸然断了她的后路,更让人心寒。”
员外一听这话,连连点头称赞此为妙计。
赶走了原配,对那优伶愈发宠爱有加。
优伶有一头浓密墨发,绾成高鬟,簪上金钗,夺目迷人。
每至夜间,铺于雪肤之下,仿若折扇而开,员外长嗅其味,抚之爱不释手。
某日晨起,员外与此女共躺一塌,忽而从此女发间飞出小如芝麻粒大的黑蛾。
黑蛾落于员外额间,轻嘬一口,微有刺痛,员外从梦中惊醒哎呦一声。
此女睡眼惺忪,嘟囔一句:“大人清早怎得如此大声?”
员外啪地一声伸手拍额,不料黑蛾未获,只留红肿小包。
接连三日,每日皆有黑蛾从此女乌发之内飞出,咬破员外脸颊。员外闻其丝发,香如皂荚,心中忐忑惊疑,何故生此肮脏之物。
员外便与此女道:“爱妻发生黑蛾,偏咬你夫君不假,你瞧为夫这脸上脓包已有五六处,碰之疼痛,敷上药膏反倒促其生长…不如请个术士来为你我瞧看。”
此女眼眶蓄泪,更不知所措。
员外请来临县的道人前来察看,那道人一脸高深莫测,眼中却对此女生惧,待他手触其乌发,凑近探查。
不料恰从发间飞出两只黑蛾,分别入了道长双眸,穿其瞳内。
道长顿遮双目,没过片刻,只见双眼化脓流血,令那道长疼痛打滚。
万幸道长还未失去神志,大声嚷道:“快挖吾眼,快挖吾眼。”
员外上前连忙掏出短匕,狠心一剜,扣下眼珠。
只见黑蛾正餍足地爬在眼珠之上,细看之下肚子微微鼓起。
道长颤巍离开,只留下一句:“员外还是剜了脸上腐肉,再烧夫人头发,方才可避难呐。”
员外惊恐之下,对镜立刻剜了腐肉,更不管伶人哀伤模样,执意剃光她的头发。
仆人用布立即将这头发包裹严实,却见布内鼓鼓囊囊,还有异物攒动。心中亦是惊异万分,故将这包裹之物悉数扔入铜盆。烧之连带盆盂埋于土中。
员外长舒一口浊气,面目狰狞,已然血迹斑斑,又拥那女子入怀,宽慰其心:“爱妻裹了头巾,亦是美色动人,不要为此劳神。”
这夜员外终于敞心熟睡,半夜三更,身侧忽冷,听见身旁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
先是以为身侧之人如厕而去,可过了片刻还未归,便起身寻找。哪知听见不远处有女子低声呜咽。
待他再走近偷窥,却见一具骷髅蹲在白日埋发之处,捂嘴作哀哭之状。
员外心中大惊,那骷髅反倒转头朝他诡异一笑。
他脚下顿时生风,连忙跑入房中,躺于被衾之中,哆哆嗦嗦欲要沉睡。
谁知此时有人推门而入,未几,那女子爬上床,往他怀中缩去。
只是女子周身冰冷,像是深窖寒冰,无端让他脚底发麻。
第二日曙光微露,侵入房中,员外小心睁眼,面前女子仍旧沉睡,睡容姣好。
恍惚间摸此女头顶,有一层扎手微露出头的黑发长于其上。他再定睛一看,全数变作飞蛾,从员外口中而入。
待府中仆人发现他时,那女子已不翼而飞。
只有黝黑尸骨一具卧于床塌之上,观其身形,便知是员外不假。
员外之妻归来见此,又怒又气,痛骂其贪恋外室,引灾致祸。
有故人前来吊唁,不禁感叹:“何必重娶窈窕女,哪知真心唯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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