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年纪大了,腰愈发佝偻得厉害,已然看不出当年手脚麻利的样子。
老邻居们都知道,母亲年轻时就会不少针线手艺。比如,她能“无师自通”地把院子里的花朵手绘下来,再活灵活现地秀在鞋垫上;能用“目测”的方法剪鞋样,尺码同买的鞋子几乎一模一样;能用碎旧布条粘成鞋底鞋面,再一针一线做出漂漂亮亮的“千层底”布鞋,“惹得”周围的婶子、阿姨们经常上门“讨教”。
母亲不识字,但学东西可不慢。除了针线活以外,操持家务,侍弄庄稼,发展副业,屋里屋外的事情也都井井有条。如果用一句时髦话来形容,称她为“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扛得起锄头、做得了女红”的“能干人”一点儿都不为过。
我上小学时,农村挣钱门路还不多,挖黄姜算是其中之一。野生黄姜资源原本挺多,但经不住家家户户、经年累月地挖,慢慢变得越来越难找。即便如此,母亲却总有办法“空口袋出门、满口袋回家”,让人既佩服又羡慕。
一次在院坝里劳动,我乘母亲高兴,央求她带我一起挖黄姜。母亲笑笑不语,没过几天,帮我“量身定做”出一套工具,带着我往河对岸走去。一路上,我们不时遇到挖黄姜的熟人,和平时一样相互打招呼。我心想:没什么特别的呀!为什么母亲以前不带我呢?
山越来越高,路越走越难。渐渐地,我看出了母亲的不同。别人都早早钻进林子“寻宝”去了,她好像视而不见,径直带我走到一处不那么显眼的悬崖前,轻车熟路地钻了进去。我紧紧跟着母亲,这才发现,在密不透风的藤蔓遮掩下,悬崖旁边其实有一条可供攀爬的小道。
手脚并用溜下悬崖,母亲这才取出柴刀“开路”,我紧随其后,衣服被沿途的树枝和野刺挂得噗噗作响。只顾着闷头闷脑往林子深处钻,一个没注意,母亲不见了踪影,我急得大喊大叫。母亲的声音从前方传过来:“莫着急,跟着来就行了,我在前面等你”。得到肯定的答复,我一口气松下来,只觉着浑身的汗水喷涌而出,脚下一阵一阵发飘。
好不容易循着痕迹和声音找到母亲,她已经下到一个被藤蔓罩着的凹型石槽底部。我爬近一点儿,匍匐在石槽边抻着脑袋问:“妈!找到没有?”母亲回答我:“不咋得”(还可以的意思)。我受到鼓舞,沿着痕迹溜下去,这才看清石槽其实挺大,装满了“鸡窝土”。母亲正弓着身子扒拉枯枝烂叶,几株乌油油的黄姜藤已经清晰可见。我忍不住大叫:“今天发财了!”
母亲没理我,继续循着藤蔓埋头清理浮土,直到确定大概的“蔓延”范围以后,这才拿起短柄锄头正式开挖。原本以为几颗小苗苗长不出多少东西,没想到挖了还有、越挖越多,好像怎么挖也挖不完。我一边往口袋里装着挖出来的黄姜,一边嚷嚷:“今天真发财了!”
母亲没接我的话头,自顾自叮咛着:“边头脚脑的不用捡,等挖完了再埋回去。”我不明就里:“到手的东西,为啥不要?”母亲笑骂一句:“傻小子,你一次挖断根了,明年哪还有?”哦!我一下子明白了,原来母亲挖黄姜从不“空手而归”的诀窍就在这里!挖掉大的,留下种子,不就“年年挖、年年有”了吗?
首战告捷,我们信心倍增,卖力地在林子里东爬西钻,直把一大一小两只口袋装的满满当当。循着足迹钻出林子歇脚的时候,母亲帮我摘掉挂断在衣服上的刺头,又用衣袖擦擦满脸油汗,认真地说:“你干活不行,还是好好上学吧!” 我看看母亲的脸,低下头,心里突然感到一阵羞愧,猜想她肯定看不上我这“劳力”,帮不上忙不说,还耽误她功夫。
多年以后,黄姜产业兴起,野黄姜就此没了市场。不再挖黄姜的日子,母亲依旧闲不住,得空就给一屋大小做布鞋、绣鞋垫。已经长大成人的我们不忍再看母亲整天佝偻着腰忙活,都劝她少做一点儿针线活、多出门转转。母亲当面答应,背过我们,该咋样还咋样。
有一次劝得急了,母亲这才说实话:“趁我现在还能动弹,多做一点儿给你们存着,以后想穿,都是现成的。”我一时语塞,竟不知说什么好。后来妻子悄悄提醒我:“咱妈的背可是驼得越来越厉害了哦!”我告诉她:“咱妈的背一直挺得很直啊!她乐意忙活,就随她去吧!”
一辈子不长,记得好好珍惜和父母亲人们在一起的日子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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