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同学

有一天清晨醒来，想起我的两个初中同学。

一位是我初中三年在一起的同桌。她清秀，善良。初中毕业后，她没有继续上高中。在我高中还叛逆地诗意地或者是幼稚地活着的时候，她开了一家理发店。那时她的父亲已经去世。她哥哥有些残疾，腿不能走路。还有一个当时才三四岁的弟弟。我偶尔周末去找她玩。听她说起家里人给她介绍了男朋友。我从来没有问。她亦从来不和我说细节。我到现在记得她的眼神，时不时闪过少女对外界的憧憬，一会又黯淡下去。我少年时只是找她玩，却从来没有从她的处境理解过她。我考上大学那一年，她送给我四十块钱。我上大学离开家乡后，生活的重心完全转移到了大学生活中，和她的联系越来越少。假期里也曾想过找她。但是在那个没有手机的时代，慢慢地失去联系。我现在想，如果我再回老家，我是否会有勇气再去找她？她的孩子应该已经很大，这些年她过得好不好，她的哥哥还依然安好？她的弟弟是否已经长大成人？她是否幸福？

还有一个同学。她天资聪明。喜欢读书，辩论，写作。她家里有五个孩子，她是老大，最小的是弟弟。我们有共同的爱好，但是我的思维没有她敏捷，有很多时候我只能听着她滔滔不绝，从一个思维跳到另一个思维。她也没有上高中。初中毕业后跟着他父亲做生意，从开溜冰场，到贩卖栗子，她一直似乎是开心地过着每一天。初中毕业后，我们经常还在一起玩，天南海北地谈天说地，不着边际。初中时，互相立过一个孩子之间的约定--莫忘雨雪(因为她姓于，我姓许）。她送过我好几本记事本，希望我在她送我的记事本上写日记，写完后可以给她看。但是，初中时写的日记我会给她看，后来高中起就从没给她看过。我上大学后，有一次她到我上大学的城市办事情，她给我打电话，让我在一个路口等她，她就下车几分钟的时间和我见面，依然送我一本记事本。记事本里还夹了一些她的照片。照片不是她特意送我的，她后来打电话让我替她保管。但是我那时不知道，这些照片以后都将由我永远保管了。

再后来，有一次黄昏过后，天快黑了。我从大学校园的小路走出来，接到她的电话。我很意外，因为她很少给我打电话。她说给你说一件事。我问，什么事?她说，她得了白血病。我说，你在开玩笑。我直到现在都觉得不是真的。她很高，有点黑，运动能力很好，很开朗，我一直觉得她很健康。她笑了，说是真的。你能不能来看我？

我去看她。她的头发因为化疗都没有了。可能因为药物的刺激，话特别多，而且有点亢奋，说话不像正常人。她坚持要送我一把谭木匠的梳子。因为她没法出病房，就拜托她的朋友带我去买。我想给她献血，但是因为贫血没法献。

因为我之前给她说过一些上大学的费用的问题，她在那个时候还是很关心我上学的费用够不够。我哭了。为了这无能为力的生活。

后来寒假回老家，去看她。她不像之前那样情绪亢奋，比较平静。她没有向我说很多她的病和治疗的事情。我也不敢多问。我们就是闲聊。

我去看过她几次。腊月二十八是年集，我和母亲去赶集，没有带手机。回来后看到她给我发的短信：我在温河公园。我还给她回短信：我刚才去赶集了，没带手机。

第二天就是年二十九，因为那年没有三十，那一天就是年了。我一个初中毕业后从来没联系过的同学给我打电话，说她在温河公园喝药自杀了。

那个同学让我一起去她的家乡送她入土。我没有去。因为我看到我给我父母说了这个消息后，他们默默无语。马上就过年了，我不想让他们在家里默默地感受我的离开。可能更深的原因是，我不想也不敢去面对这个现实。我觉得她，依然在。

我经常会想，如果我当时带了手机，当时收到短信后立刻去找她，一切会不会不一样。她应该是把我当做生前最好的朋友，而我这个朋友，是否合格。我对她的愧疚，会一直都在。

这么多年过去了，在这样一个刚刚睡醒的清晨，朦胧中想起她们俩，让我痛哭流涕。他们都曾陪我走过少年那一段青葱岁月。我时常抱怨生活，时常觉得别人都欠了我的。那么是谁欠了他们呢？是生活么？是命运么？他们该向谁投诉呢？我已经年过三十，而他们在承受命运给予他们的磨难和灾难的时候，不过二十岁左右。他们默默无语，并没有向我控诉谁。“充满情绪的人，只以自己的标杆衡量他人，并始终觉得别人应为他负责。”安妮宝贝最近的微博。我想在他们经历过一些事情之后，当我和他们见面时，他们已经没有了最初的情绪，或者是他们的情绪并没有向我表露。

又是谁，在那么多年后，让我想起了他们？是命运给我的启示？让我清醒，让我冷静。让我面对。我其实一直逃避着去面对生和死的问题。可能人都会逃避着去想这个问题。这个问题让我脊背发凉。谁又愿意在温暖舒适的家里想这个问题。

可是我觉得既然某种力量让我想起了这些问题，那么我就应该写出来，表达出来，哪怕对别人有一点点的作用，都是好的。

要慢慢把心沉下来，不要浮躁，不要气急败坏，不要责备抱怨，要温柔地对待周围的人。要做喜欢的事情，要和喜欢的人待在一起。爱就是陪伴。

这是一年之前写下的旧文。只是稍作修改。刚刚，我找出她最后一次送我的记事本。里面有她写给我的话，“我们认识整整十年，许多话不用再说。任何困难的时候，你都要记住，因为有我，有朋友，所以你不会孤单”那是2004年8月6号。而她，离开我，也有十年了。记事本里有她的照片，笑得那么灿烂，而那时，其实她的身体已经生病。她送我的梳子，一直在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