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在家乡苏中里下河水乡的村子里,在蚌蜒河边的我家院子里,有两株树,一株是香椿树,还有一株也是香椿树。
这两株香椿树是父亲的战友,在我家泥夹板墙麦秸草为屋顶的茅草屋砌成后送给我家的。父亲把她们栽在院子里,在我们不注意她们时,她们竟然刷刷地往上直窜,很快就长得比茅草屋还高。树干是褐黑色的,树干上的斑斑点点诠释着她们饱经风霜和历尽沧桑。
每到春天的时候,她们就泼辣辣地长得枝繁叶茂,直到秋天繁霜夜降时才会落尽叶子,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枝在树干的支撑下,杈丫在天空下。我们根本不会注意她们,她们就这样默默地度过秋冬,只等来年春天才怒放着她们的美丽人生。
香椿树刚开始长出叶子时,叶厚芽嫩,叶绿边红,如果被濛濛细雨撒上,等到雨过天晴,在和煦的阳光照耀下,就会像晶莹剔透的翡翠或者玛瑙,在轻风中还一闪一闪地颤栗着,好看极了,煞是惹人怜爱!
但她们蹲的地方太高了,我们并不多看她们一眼,我们只看屋后的桑树和竹园以及盖屋挖土打泥板墙挖成的荷花池。桑树开花的时候和荷花池里绿叶扶持的荷花,以及翠竹新篁在风雨中弹琴,都比那高高在上的香椿芽有趣多了。
直到有一次,年轻的妈妈用长长的竹竿绑着镰刀把香椿芽割落到地上时,我们才把眼光撒到她们身上。我们都争先恐后地捡着香椿芽,并把香椿芽递到妈妈手上的苗篮中。妈妈笑容满面,她把香椿芽很快择好洗干净,然后或炒鸡蛋,或腌制成香椿芽菜。
但不论是香椿芽炒鸡蛋,还是腌香椿芽,妈妈总把香椿芽用开水烫一下。妈妈说这样把香椿芽焯焯水,吃饭时就着香椿芽炒鸡蛋,就不会感到涩嘴,腌的香椿芽菜更不会又咸又涩。我们大饱口福,吃着这样五味调和百味香的香椿芽炒鸡蛋,吃着这样美味可口的各种香椿芽菜肴,简直觉得像是味蕾在舌尖上跳舞,真是唾涎满颊,唇齿生香。
我们对香椿芽,先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等到吃香椿芽吃出滋味后,当妈妈又去采摘香椿芽时,不用妈妈说,我们就竞相跑到无人问津的香椿树下。我们真的“八仙过海、各显其能”地拿出各自的绝活,我们嗖嗖的像猴子爬树一样爬到香椿树的枝干间,直接把香椿芽捋下来,然后波斯献宝地在妈妈的“小心,别跌下来”的嘱咐声中把香椿芽丢给妈妈。我们都很满足,梭下树后看着一苗篮香椿芽,很有成就感。只要看到妈妈笑靥如花,我们就觉得在妈妈面前露出自己的身手不凡,是一件多么令人欣慰的事情。
那时我们那儿有一首歌谣:“家有香椿树,一春吃菜不用愁。”但香椿芽也就是在谷雨前后比较嫩的时候好吃,过了这个时期,就只能吃腌香椿芽,不过,也吃不了多长时间,只能吃别的菜。然而,有一年过了吃香椿芽的时候,我二哥可能过于眷恋吃香椿芽的时候了,他有一天竟然爬到树上拣嫩嫩的香椿叶采了一大把。
妈妈也许是被他的天真幼稚感动了,也许是不忍拂了他的心,居然就破天荒地做了一盘香椿芽炒鸡蛋。尽管闻起来蛮香的,蛮好闻,但吃到嘴里感觉不是很嫩,蛮有韧性,嚼起来蛮费力,嚼得腮巴骨都有些疼。但是那时确实没有别的菜吃,只好吃很难嚼的香椿芽菜;我们看见妈妈含泪看着我们,她多么希望我们吃得香啊。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穷人的孩子也懂事早。我们尽管难吃,在妈妈希翼的眼光中,我们装得若无其事,我们还笑嬉嬉地边吃边说“妈妈做的菜就是好吃!”“妈妈即便做的咸菜也很好吃!”尽管我们都跟妈妈一样眼含晶莹的泪花,但我们还是笑得阳光灿烂。
是啊,现在市场上都有那种人工培育的香椿芽,但怎么能吃出我们当年吃香椿芽的那种特别醇香的味道呢?
在那物质匮乏的年代,年轻的妈妈也给我们在苦难的生活中镀上一层充满诗情画意的亮光,我到现在也没有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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