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届烟台文化艺术节期间,传统吕剧《拾子恩仇》在烟台大剧院上演。《拾子恩仇》讲述了一个叫张继保的弃子被张元秀和贺氏两位老人抚养长大后拒不报恩,以至二老惨死清风亭下,自己也被天雷劈死的故事。这是一出常演不衰的骨子老戏,在京剧里有马派的代表剧《清风亭》(又名《天雷报》),豫剧、川剧、蒲剧、秦腔、晋剧等也都有同名地方戏。这则故事的最初创作背景与原型已经散失,无从可考。据悉故事创作于宋代,流传至明清,在清朝是已经演化成花部乱弹的作品。作为一出骨子老戏,它有着故事结构完整,人物行当齐全,唱腔伴奏合一的优势,但同样也有着故事情节雷同,角色塑造单一等弊端。在未看吕剧《拾子恩仇》之前,我不免有一二顾虑:作为地方剧种的吕剧,在故事情节上会不会与京剧完全相同?在角色设置上会不会与京剧完全重复?要知道京剧有京剧的故事驾驭能力,吕剧有自己独有的地方特色,基本相同的故事情节,如果只是生搬硬套,对于观众来说就像是吃了夹生饭,生熟两不知。
好在作为吕剧传统剧目的《拾子恩仇》没有让观众失望。大幕拉开,一袭红妆的嫂夫人在拜神的场景,就另观众耳目一新:“正月十五闹元宵,菩萨面前把香烧,严氏的心事你知道,还请神灵多保佑……”直来直去的戏词,欢快而熟悉的曲调,一下子就把观众带入了吕剧的剧情中。与京剧由老生来单线叙述故事不同,吕剧故事顺序是由嫂夫人严氏这个丑角的形象串联起来的。她为了独吞家产,欺辱弟媳李月英,使毒计遗弃张继保,最后竟起杀意迫使李月英离开家中。这一丑角的设置,极具地方特色,与故事发生的时代背景家常伦理相契合,很能引起观众的共鸣,比起京剧的单一叙述,更为生动。
吕剧《拾子恩仇》与京剧相比,在剧情上的最大不同之处,是在故事结尾的处理上。在吕剧故事的结尾,得中状元的张继保在清风亭下与养父母相遇,面对含辛茹苦抚养自己十三载的养父母,他非但不知感恩报答,还百般羞辱,致使两位老人含悲撞死在清风亭下。就在此时,只闻一阵天雷,从空中滚滚而下,又见台上方才还很得意的张继保,大叫一声,去冠“甩发”,应声倒地,被天雷生生劈死。这一结局的设置,非常巧妙,可以说是大快人心,完全符合老百姓心中“善恶到头终有报”的心理期待。而且对那些忘恩负义之人,自然是一个不小的警醒。据悉这一精妙的结局,在故事创作之初是共有的。当年谭鑫培拿《清风亭》这出戏进宫给慈禧老佛爷演出的时候,就有所展现。在戏里增加了风伯雨师等人物角色,且不惜增设五个雷公和五个电母,誓要将这忘恩负义的张继保劈个“头破血流”不可。慈禧如此要求自然有她的道理,她是为了做给那个不听话的光绪帝看。而等到解放后我们再看马连良版的音配像时,却赫然发现,这一结局竟然给删除了。当两位老人惨死清风亭下之时,张继保起身扬长而去,戏剧警言喻世的功能由此大大减弱。有所庆幸的是,吕剧的《拾子恩仇》依然保留着这一结局,实为难得。
纵观当晚的演出,可以说是非常精彩。首先舞台布置,就令人赏心悦目且感慨万分。舞台前无鲜花等装饰物干扰视线,犹似上世纪八九十年代舞台的回归,非常朴素自然,丝毫没有喧宾夺主之嫌;舞台之上亦没有过多装饰,仅传统戏曲一桌二椅的砌末布置,仿佛令人身处古朴大戏台前;舞台其后的布景,只是一幅简单田园山水画,几下墨笔的勾勒,烘托出浓浓的乡野气息。相比起如今花团锦簇的舞台,如此的布景,不由令人生出几分返璞归真之感。唯一考虑不周的是,舞台地板上没有铺上地毯,看演员在光滑的地板上小心地跑着圆场,做着一些高难度动作,不免为他们深深捏一把汗。
其次是演员的表演,也是非常生动和感人的。张元秀和贺氏从刚一出场时的步履轻盈到孩子长大后的两鬓斑白再到清风亭前跪儿郎的腰背佝偻、穷困潦倒,人物年龄、心理变化层次细腻而鲜明,摘得非常清楚。同样演员的基本功力也不容小觑。“僵尸”是戏曲表演时的一个程式动作,是指演员在表演时,身躯向后倒下,代表死去或昏厥。张元秀碰死在清风亭下的动作,演员就选择了“硬僵尸”的演法,即身躯笔直,一挺身直直向后倒去,以表示突闻噩耗急血攻心、悲痛难忍的震惊之感。当饰演张元秀的演员身子一挺,硬挺挺向后倒去的时候,我分明能听见舞台地板“噗”的一声闷响,可见演员是卯上了!将张元秀对养子的不解、不满、气愤、失望、伤心等一系列心理情感,完全外化于这一声闷响中,真是精彩极了!
相比起其他剧中选用《清风亭》做剧名,吕剧以《拾子恩仇》来做剧名更为浅显直观,通俗且形象地说明剧情,表达老百姓的爱恨情感。“养儿方知父母恩”、“滴水恩涌泉报”,戏曲故事从来不说大道理,它只是把这些最为普世的价值观,掰开了揉碎了变成一出出好看动人的戏,演给我们看。看在我们的眼里,也深深融进我们的心里。
这就是中国的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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