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结婚一年未孕,被深爱的男人离弃。为了爱情她甚至放下名门闺秀的身段不计名分做了他一年的情人,却又被他的母亲打上门来羞辱。在她孤单无依,声名狼藉的时候,有位钻石王老五视她如珍宝,将她娶进皇室,万千宠爱,十年不衰——如果故事到了这里终止,差不多就是微信上刷屏的女人励志传奇了。然而,她无意之中又遇到了前夫,她虽是以礼相待但那个文坛才子却才思泉涌,写了篇热文《钗头凤——我和郡王妃不得不说的故事》,一时间各大公号争相转载,热爱八卦的大宋百姓一片沸腾,才子一举成名,而她却在漫天的流言蜚语中抑郁而终,她痴情的丈夫为此伤痛一生终身未娶。
没错,这就是钗头凤的另一面。
作为越剧戏迷,我追过茅威涛的《陆游与唐琬》,追过郑全的《唐琬》,追过李敏的《钗头凤》,为优美的唱词柔婉的唱腔所感动,也为名家细腻抒情的表演而热泪盈眶,但对于这个故事本身,看来看去却看到了它另一面的悲剧。
看故事,难免会跟着作者的思路走,而钗头凤的故事,源自陆游的一阙词。
红酥手,黄籘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在词里,我们看到了专横霸道的母亲,无奈分离的爱侣,别后刻骨的相思,旧情犹在的重逢。
看故事的我们,迫不及待的把自己对爱情的美好想象投射到故事里,我们想象着诗词歌赋里的才子佳人,自不需要我们这样的人间烟火,他们一定要鸾镜已碎,深情不改。我们自动过滤掉了陆游早就另娶他人,儿女成行了,也不去想赵士程十年的爱护是否抵得过一纸情书,我们只想看一个从一而终的爱情故事,所以愿意相信唐琬做了十年赵家妇,心里却只有陆游一个人,若不是为了等沈园重逢唱和钗头凤的桥段,我们倒宁愿唐琬早一点以死殉情,方见忠贞,于是就有了戏台上这一出感天动地的爱情悲剧。
细思想,这个故事真的如戏台上演绎的一般美好吗?
我妈不同意,从古至今都是个婚事不谐的好借口。但事实上,母亲和儿子的能同时看上一个女人的几率从来不高,俄狄浦斯情结也是中老年妇女的多发性心理疾病,先来看一下换了其他男人会怎么处理。
位居二十四孝之首的大舜:“不孝者三,一曰阿意曲丛,陷亲不义;二曰家贫亲老,不为禄仕;三曰不娶无后,绝其袒祀。第一,我跟不爱的女人生不了孩子,第二,我不能让爹娘成为戏台上人人唾弃的反派,所以,尽管我不从父母,但我是孝顺儿子。
唐高宗李治和清世祖福临:她是我唯一的妻子,就算全天下人都反对,就算丢了皇位,我也决不放弃。
贾宝玉:太太定的事,儿子不敢反对,只是我离了妹妹,是活不了啦,妹妹离开我,也活不下去,求太太把我们放在一个屋子里,活着也好同医治,死了也好葬同坟。
焦仲卿:没什么好说的,自挂东南枝。
要换了本刺猬,我定要说:太太慈悲心肠,与琬儿又是姑侄至亲,哪里会有什么过不去的?必定是身边这些恶仆刁奴挑拨是非,管家,立即将马道婆乱棍打出,张妈妈的儿子明儿立即安排去入伍到岳父大人身边侍候,李妈妈的孙子立刻调拨到我书房来,让两位妈妈好好管住自己的嘴。还有,太太上个月看中的镯子在那个银楼?我和少奶奶一起去买。
说到底,哪来的母命难违,不过是陆游自己既没有能力去处理家庭关系,也没有生死相随的勇气去争取爱情。他自己厌倦了鸡飞狗跳的日子,想用离婚换取一个后院清净,再拿着剜心慰母的苦情戏去为自己树立一个道德楷模的形象,但一个能作的母亲哪会真的因为他离婚就消停,必定三天两头再寻些由头来测试一下儿子是否孝心依旧,以母为天。他在这些鸡零狗碎的日子里渐渐消磨了耐心,那些说不出的无奈和怨愤早就渗透到母子生活中的一点一滴里变成了淡漠和疏离,而当初的两情相知隔了遥远的时光去回忆越发显得弥足珍贵。
这个时候,他又遇到了她。她被另一个男人保护的好好的,依旧灿烂如明珠,温婉秀美,没有更年期精神病母亲的不可理喻,没有家里已经生了三个孩子的老婆身上的世俗和疲惫。见到前任,不怨不恼,云淡风轻,牵手夫婿,端上酒水。你好吗?我很好,谢谢!这难道不是面对前任时最正确的姿态,哪里看得出旧情难舍?偏偏那个时代发朋友圈没有视频,没有照片,就连文字,都是朦胧的诗词,写了酒,欢情,泪痕,山盟海誓,让围观的吃瓜群众不厌其烦的自行脑补这相见的场面和二人之间的关系。
不知道唐琬是怎样面对这铺天盖地的绯闻的,千夫所指,不病而死,她不到一年,一病而亡,更加被世人猜测是殉情。甚至,在她死后,还流传出一首据说是她所作的钗头凤。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乾,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栏。难,难,难!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
世传唐琬的这首词,在宋人的记载中还只有“世情薄,人情恶”两句,并说当时已“惜不得其全阕”。 到了明代卓人月所编《古今词统》,已经补全了。
如果这首词真是唐琬所写,那真是奇怪至极。妙笔生花的情书和遮风挡雨的担当,哪个才是女人所求的真爱,二十岁的唐琬或许看不明白,三十岁的唐琬还能看不通透?
就是现代社会,没有婚史的钻石王老五娶一个离异女子,还是被疑不孕的,都不知道要承受多少社会压力,而赵士程出身皇室,身份高贵,也有父母宗亲,也要讲究血脉传承,但他还是毅然决然的娶她进门。世情薄人情恶,没有他遮风挡雨,她早就雨送黄昏花易落了!没有他暖巢安置孤零燕,她一介弃妇将流落何处?没有他十年的呵护和富养,被生活折磨的灰头土脸的唐琬就算重逢陆游,他的目光是否会在她苍老憔悴的容颜上停留?
结婚十年了,这个深情的男人陪她结伴同游,陪她一起面对重逢前任的尴尬,他对她的爱护和体贴早就渗入了十年的一点一滴里。就算她心念前夫,不为所动,何至于要到沈园里题写一首钗头凤,张扬自己十年里对前夫的相思!这样将置对身边这个一心一意热爱着自己的男人于何地?又让天下百姓怎样议论唐家?
诚如贾母所说“可知你我这样人家的孩子们,凭他们有什么刁钻古怪的毛病儿,见了外人,必是要还出正经礼数来的。若他不还正经礼数,也断不容他刁钻去了。”唐琬到底还是山阴才女,大家闺秀,赵氏之妇,宗室贵族,这样的举动,就算是为爱情昏了头,也必定做不出来的。
这段故事的真相如何,已经湮没在历史里。戏台上的故事,不知道是真的陆游唐琬赵士程,还是我们根据陆游的一首词而想象出来的人物。但看这个故事的姑娘们,如果你面对陆游和赵士程这两种男人,你将选择哪个?!面对锦绣情书和爱护体贴,你又会不会迷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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