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婉兮中国的古典戏曲,大多是书生仕子的一场盛大意淫。自古被奉为传奇的,未必就是真爱情。
戏曲中最爱写人生初见,浓墨重彩地描述那一刻的天地明艳。
《墙头马上》中李千金初遇裴少俊,是在洛阳的阳春三月,牡丹花开得惊天动地。
“墙内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内佳人笑。”
苏东坡好像料得到后人的宿命开端,只是,在故事的开头,没人能看见结局。亦如张君瑞初见崔莺莺,神魂颠倒,忘记了今夕是何年。
她们遇见风流潇洒的翩翩少年,在最美的年华遇见最该遇见的人,仿佛天时地利正好——一种关于爱的迷信。可谁是谁的劫难,谁是谁的救赎,在故事的开头,又怎么说得清?
戏里总有那么多一见钟情的童话,一眼凝望便缘定三生,听上去又传奇又唯美。但细想来,古时的女子一生都深居简出,能接触的男人寥寥无几。上天忽然派一个男人来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这仿佛是她一生中,唯一一次可能的浪漫。这一见钟情,也许有赌一把的成分,她们下的赌注,便是自己的一生。
后来便是私会,趁着月色去攀后花园。
待月西厢下,临风户半开。拂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
想必是激动欣喜而忐忑不安的。几首诗,几支曲子轻而易举便虏获芳心,相比今时今日的房子车子票子,古代闺秀们的心理防线真是脆弱得不堪一击。或许也是闲适闺阁熏陶出的淑女看不见社会的真实面目,更不晓得人心险恶。所以我一直认为《会真记》要真实得多,历来被歌颂为反对封建礼教,追求爱情自由的故事,未必就是真爱情。
文人们喜欢给故事发展设置一个障碍,而这个障碍,多由长辈来扮演。书生们多是寒门学子(家世显赫的裴少俊也自称穷书生),无权无势,只有一颗炽热的心。可怜天下父母心,总不愿招白衣秀才为婿,一来讲求门当户对,二来也不愿女儿受苦。所以男人们都是要去求取功名的,不管张君瑞还是柳梦梅。但用一个男人的仕途为基础去换两个人的幸福,多少是荒凉的。女人始终处在一个被动的地位,命运是由她的父母和她爱上的男人共同来决定的。难怪在长亭送别那一幕,崔莺莺会哭得那么惨。
她凄凄婉婉地唱:
“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
眼泪渲染出的离别带着相思重重的苦涩,而这相思重重里,透着对前途茫茫的恐慌。一切的一切,都是遥远的未知数。
西厢记相比之下李千金似乎幸运得多,裴少俊至少带着她回家了,虽然遮遮掩掩,但毕竟少了离别之苦。他们相守7年,她被心上人藏匿于后花园,却不似金屋藏娇,毕竟见不得人。他们育有一子一女,好似人间喜悲都一起经历过。不为人知的欢喜也是欢喜,但从未得到祝福的婚姻,却从一开始就笼罩着阴影。
古人认为“聘则为妻奔为妾”,像红拂那样的女子虽有侠义之名,却摆脱不了人们定义给她的风尘味。其实我们应该原谅裴尚书的暴跳如雷,爱情固然是两个人的事儿,婚姻,却是背后所有社会关系的集合。
后来裴少俊迫于压力休掉李千金时,我是非常瞧不起他的。无数人读过《孔雀东南飞》,却有无数悲剧在年年上演。
“多谢后世人,戒之慎勿忘。”
但后人,究竟从发黄的诗文中得到什么呢?
《墙头马上》的标签是喜剧,最后裴少俊高中状元一家团聚,是中国人最爱的那种风风光光和和美美。裴尚书的态度改变如此之迅速,也许不仅仅因为李千金是李世杰的女儿。高中的裴公子已有功名实权,做父亲的已经没有能力干涉儿子的私事,倒不如顺水推舟做个人情。李千金的态度却极为强硬,而故事又在最后峰回路转——她为了孩子最终答应回到裴家。
当她生命中的男人终于敢光明正大地给她未来,她的生命又匆匆地被孩子牵绊。那,几十年后会怎样?李千金也许会为孩子的婚事暗自盘算,就像裴尚书,就像崔老夫人。那岂不是一个更大的悲剧?
如愿嫁了心上人,也未必就幸福。《西厢记》《牡丹亭》和《墙头马上》都只说到他们如愿结合,至于以后怎么样,我们不得而知。这一点,和西方的童话故事很相似。但戏曲中,却有剧目说过王子和公主结婚后的故事。比如《琵琶记》《荆钗记》《王宝钏》。
歌曲《身骑白马》改编自《王宝钏》王宝钏铁了心要嫁给薛平贵,甚至不惜与家人决裂。她脱下绫罗绸缎,着荆钗布裙,独自守着寒窖18年。她选择薛平贵,是因为他满身红光,她认定他是人中龙凤,值得托付终身,所以她义无反顾。事实证明王宝钏确实慧眼识英才,他最后做了皇帝,封了她做皇后。
又是一个大团圆结局,仿佛苦尽一定会甘来。但皇后也许是虚的,在代战公主的国土上王宝钏怎么可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她丢失了18年的青春,也许,还丢了她的丈夫……
为一个男人她由凤凰变为麻雀,后来他带着她飞上了枝头,但彼时,她只不过是只假凤凰。究竟是谁在成就谁?后来的后来,不知道王宝钏有没有后悔?有没有想起年少初见?她浅笑无痕,以为自己遇见了一生的眷恋,然而“一见知君即断肠”。她不知道啊,那仅仅是故事的开头……
还有多少女子,躲在戏子厚厚的油彩下哭泣?赵五娘弹着琵琶一路乞讨,秦香莲含辛茹苦抚养两个孩子……她们别无选择,只能在半夜时低泣时,对着明月唱:
“郎啊郎,巴不得下一世,你为女来我为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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