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前面
三年前,一篇文章《中国到底还有多少个杨永信?》在网络上刷屏。
豫章书院的罪行被曝光,举国哗然。
受害孩子的经历无不让人心痛。
时至今日,豫章书院仍是受害者们不愿提及的痛。
在家长眼中,它是包治百病的神药。
治网瘾、治早恋、治逃学......
而在孩子眼中,它是遍地污秽的炼狱。
辱骂、拘禁、殴打、欺凌......
那帮孩子见过太多黑暗,80%离开豫章书院后都患上了各种精神疾病。
豫章噩梦,烙下的印子太深太深。
时隔三年,豫章书院终于倒了,但噩梦也许还未结束……
这是一篇以第一人称为叙事视角的小说,能够让我们更加直观地了解到:
这个以驯化为名的虐童工厂——豫章书院的秘密。
正文
我的灵魂漂浮着,冷眼看着他们一个个被吓破了胆,大喊大叫:
“来人啊!死人啦!”
01
这几天的风是夏日里少有的清爽,拂过脸庞时像大地轻轻落下的吻。
这里是南昌。
母亲挽着我的胳膊,说这里真是个散心的好地方。
可我的内心却黯淡了些许。
“你家孩子早恋,如果不影响学习倒也罢了,关键是成绩一点没往上提,还往下掉,这样下去高考可怎么行?”
母亲把老师的原话转达给我听的时候,叉着腰厉色道:
“听说是个不良少年,你怎么能跟那种人混在一起,赶紧给我分了!”
我埋在被子里的手指一直抠着指甲,良久,只干巴巴地说:“他不是不良少年。”
这句话似乎激怒了母亲,她怒目圆睁:
“我养你这么大,是让你来顶嘴的?”
“叮铃铃——”手机来电。
“你还知道关心你女儿——
你又跟那狐狸精搞在一起……你没良心……我要跟你离婚——”
挂了电话,眼前只有这一活物可以发泄,母亲眼睛通红,指着我的鼻子:
“我每天这么辛苦工作,你就这样回报我?你们一个两个都是没良心的东西!”
我缩在被窝里一语不发,看着她神经质地发疯。
打开抽屉,就着床头的凉白开,把掌心里的白色药片放进嘴里,一饮而尽。
我拿起药瓶看,惨白色的瓶身上有一行小字:抗抑郁症。
什么早恋,不就是见了几次面,学校里以讹传讹,多事者讹到班主任那里去了。
整个班级都在等着看我笑话。
在这种小城镇,学校里的暗黑势力不啻于外边,党同伐异,我刚转来时没站好队伍,很快成了被攻击的对象。
家里没权势,父母闹离婚,怎么听怎么好欺负。
02
一觉醒来,眼前一片漆黑。
我一摸身上,自己的随身物品都不见了,片刻,我回想起来——
吃完午饭后我们经过一处公园,面前停了一辆货车,车上下来几个穿警服的男人,人高马大,手持警棍。
嘴里还振振有词:“我们是南昌市xx县警察,现在怀疑你涉嫌一起青少年斗殴事件,麻烦你跟我们走一趟,配合接受调查。”
你们开什么玩笑?我怎么可能参与斗殴……但话还没出口,就被不由分说地拖上车。
我着急回头看母亲,她表情古怪地看向我:“你就跟他们走一趟吧,没事,妈等你。”
倏地,后枕一记闷痛,眼前便黑了下去。
这是哪?
眼睛适应黑暗后,我发现角落里还有两个人,一男一女,年龄与自己相仿,我吓了一跳,随后问:“你们是谁?这里是哪?”
他们没有回答我,冰冷的氛围让我止住了靠近的脚步,我坐在肮脏的水泥地上,就着闷热与潮气的古怪味道,忐忑不安了一整晚。
第二天清晨——其实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清晨,狭窄逼仄的屋里晨昏莫辨,我努力看清这屋里的样子——
一个四壁水泥的小黑屋,十平米左右,一览无余,没有任何陈设,透着腐败和死气。
角落里的那两人靠得不近,但两人眼里都充满了警惕和不信任,还有深深的绝望,就像两只濒死的猎物。
大概是到了午饭时间,有人送东西进来,屋子外沿围着一层狭窄的铁栏杆,他用一个铁盆子折起来,把东西塞进来。
我忙问他,这是哪啊?你们为什么抓我?
他斜乜我一眼,说这里是豫章书院,我待的地方叫烦闷室,是母亲把我送来的。
母亲?震惊之下,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那我什么时候能出去啊?
他阴婺一笑,十天。说完便把门锁上走了。
良久我才缓过神来,定睛一看铁盆子里的东西——馒头,看上去又硬又冷,应该是放了很多天。
傍晚的时候又有人过来,除了送饭,还把屋子里的两人放了出去。
我也想冲出去,但被他们按住了。
“老实点,不然有你好果子吃。”
接下来的时间里,再没有别的人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刻都被无限拉长,强烈的孤独感开始渗透全身。
燥热的夏夜像一块腐烂的糖,浓郁而粘腻,在逼仄的空间里,热汗把衣服浸透。
唯一的活物是夜里偶尔窜出的老鼠或蟑螂,刚开始把我吓个半死,几天之后我也开始麻木了。
这里昼夜不分,唯一让我确定时间的是每天早上可以刷牙。
他们三天会送来一桶水,每天到点了送一些馊了的或者临近馊的饭菜,我开始飘飘忽忽的。
我想逃跑,但这一览无余的地方实在是插翅难逃。
过去自己虽然也是踽踽独行,但这种感觉不一样。
从开始的震惊、愤怒、到平静,最后到绝望。
有时候看着猖狂的蟑螂在地上窜,我就想,其实做只蟑螂也挺好,来这世上走一遭,活着本久没什么意义。
药都没得吃,我更难过了。
我的睡眠质量不好,经常半夜醒来就没由来地哭。
我偷偷藏起了一管牙膏,趁人不注意整支吞了进去。
教官发现的时候,他看了看牙膏的成分,说不会致死,但训斥我别没事就想着死!
我捂着肚子蹲在地上,疼了半宿没人理,身体直冒冷汗。
我把吃饭的铁盘子在墙上砸豁个口,往手腕上割,看着鲜血直流,我心里窜出无限的快感。
这一次教官没有好脾气了,简单帮我包扎后,他不知从哪里取来一根拇指粗的黑色铁棍,使了劲往我屁股上抽,直到我哭喊着说下次再也不敢了才罢休。
我把绑带掀开一看,遍布的红痕,上面还沁着血珠,火辣辣的疼。
03
十天后,我从小黑屋出来了。
那天的阳光刺眼得近乎灼目,我深吸一口气,第一次有种重获新生的感觉。
但这新生的世界并不美好,准确来说,这里是地狱。
我被安排到一间宿舍,里面已经有七八个人了,见我进来,有几道冷漠的、不怀好意的目光射向我,我低头来到自己的床铺坐下。
没一会儿,我听到楼下有很大动静,正想出去看,随即被通知要去大堂集合。
“再逃跑一次你试试看!打断你的腿!”
人群中间围着一个女孩,她被几个教官按在长木凳上,站在他身侧的另一个教官手持一根黑色铁棍——我挨打的那根,我害怕地瑟缩了一下。
我看到教官重重地鞭打面前瘦弱女孩的屁股,一下、两下、三下……连着抽了二十来下!
她脸上的血色褪了个干净,额头冷汗涔涔,我感觉她快要晕过去了。
我不忍再看,抬头看人群,二八年华的他们脸上或恐惧、或冷漠、或心虚…却没有同情!
还没完,教官抽打完之后,命她去跪孔子像,一跪就是一整天。
后来我才知道,他们管这铁棍叫“龙鞭”,一种钢筋做的鞭子,是这学院里的重刑。
轻刑就是一根半米长的戒尺,手机厚度,说是“轻刑”,使劲抡手心五下,手就基本提不动笔了。
后来我发现,在这里体罚挨打是家常便饭。
我们每天要背诵佶屈聱牙的国学文章,背不出,挨打;看教官的眼神不够毕恭毕敬,挨打;在床头放了只铅笔盒,挨打……
最近在新建一栋寝室楼,白天男生们需要去搬砖扛水泥,我在操场上远远看到有个男生因为扛不动,旁边的教官二话不说就是十来下戒尺。
被送进来的学生原因多种多样,所谓早恋、网瘾重、同性恋……
后来我才知道,这所学校宣称,把孩子送进来,只要三个月,就能给家长们送回去一个伏在他们面前瑟瑟发抖的孩子。
只是家长们做梦也没想到,这里面的教育方式是这么讳莫如深吧。
“我们在准备逃跑,已经找到出口了,你要不要一起?”
隔壁床的女生把声音压得只剩耳语,对我说。
我很想逃跑,一旦没逃出去,那残忍的惩罚方式让我不敢冒险。
一个星期后,惩罚逃跑事件再次发生。
在大堂里,我看向邀我逃跑的那个女生——她看着那个被打的女孩,嘴角扬着。透过她姣好的皮囊,我仿佛看到了她淬着毒的灵魂。
没多久,她成了寝室长,常常对我们颐指气使。
她很漂亮,有次校长过来巡视,一眼就看到了她,把她带去了校长办公室。
那天,她半夜才回到宿舍,黑暗中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半夜听到她低低的抽泣声,声音很小。
我没有多问,良久,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
之后她去的次数频繁起来,没多久就成了班长,性情却越来越古怪,我也再没听到她哭。
在这里,管理者鼓励互相告发,告发者可以免于挨打,表现好的还能当上寝室长或者班长。
有了职位就有了很大权力,可以随意指使别人干活,而且很少挨打。
因此,稍不注意就会被人诬陷、设计。
在波诡云谲的互相攻讦中,人与人之间的信任荡然无存。
04
这里会定期给家长通电话,但教官会在旁边盯着,说了不该说的就会立马被挂断,紧接着就是酷刑。
书信也是定期送出的,但他们会经过严格审核,觉得不好的还会擅自修改,之后才送出。
一个月的时候,母亲来看我了。
教官在旁边盯着我,我不敢多说什么,只流着泪跟她说我在这里很好,这里所有人都很好。
母亲只当我是痛心悔过,满意地走了。
我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心中仅存的一点期望,坍塌了。
三个月,她来了三次,看到我越来越听话,她觉得很欣慰。
我不得不听话,因为我太想离开那个炼狱了。
有一次,同班的男生提醒我一句东西掉了,被教官看到,结果我们都狠狠地挨了龙鞭,他二十下我十下,挨完打我三天起不来床。
还有一次马桶堵了,教官不给我们任何工具,命令我们用手去通,那些腌臜物刺激着我的感官,还没通完我就跑出去吐了几次,接连几天吃不下饭。
盛夏到初秋,就这样,我在书院待了三个月,除了前期挨打之外,慢慢地,我学会了看人脸色,这种被逼出来的吮痈舐痔常常令我作呕。
每回想一次,我就憎恨自己一分。
这里丑陋的人性、冷漠的面孔像附骨之疽纠缠着我,驱之不尽。
出来后,我常常一觉醒来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我在枕头下藏了一把小刀,我怕半夜有人闯进来把我带走。
我的抑郁症比之前更严重了,每次想跟母亲说出里面的不堪时,往往如鲠在喉——我无法相信任何人。
从表面的唯唯诺诺到三言两语常常爆发争吵,她大叫着:
“学校还没把你教好呢!我砸锅卖铁都要再把你送进去!”
我又惊又怒,从身上摸出随身的小刀,吼道:“你敢,你敢我就自杀!”
她吓到了,忙妥协,让我把刀放下。
我放下了。
但我知道,她打定了主意要再把我送进去。
那种地狱,还不如死了算了。
05
第二天,身着警服的教官将我的房门用力一搡,看到的却是这样的场景——
洁白的床单染上了一大片鲜红,床头柜上是空了的药瓶,床上的女孩脸苍白如纸,已经断了气。
他们吓得大喊:“来人啊!死人啦!”
女孩手上捏着一封信,上面写着“妈妈亲启”,里面是三个月里书院的所见所闻。
我终于解脱了。
作者后记
关掉一个豫章书院,中国还有无数个豫章书院。但,多一个家长擦亮双眼,就能少一个孩子堕入深渊。
尽绵薄之力让更多人知道这些事,这是这篇小说的意义所在。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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