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黝黑高大的铜门,重重叠叠,推开了一扇又一扇,似乎永无止境般的存在。
穷奇兽蹲坐在大门两边,面目狰狞,泛着幽幽寒光。
呼啸的风声,伴着稀疏的雨声。
白色的纸灯散着微弱的光,在黑暗中徐徐移动。
“婠婠,这盏灯可以丢了,你已经提了三年了。”长大之后的唐秋白的声音,在昏暗的幻境中响起。
眸中的视野在一瞬变得开阔起来。
青衣的少女提着一盏老旧的白色纸灯,却正是办丧事专用的那种,那张脸终于长成了世间少有的绝色。
白皙的皮肤,细长的眉,漆黑深邃的眼,绯色的唇。
提着灯,站在蜿蜒曲折的回廊下,回头看着唐秋白。她的耳畔仍旧撇着那朵绢丝做的白花,一头青丝已然长至脚踝。
“秋白哥。”她开口,声音温润如玉,嘴角带了淡淡的笑意,花一样美好的年纪。
“等点完云宫的灯,明天就换。”她笑意盈盈的回道。
“唐秋白,你还在云宫作什么,还不快滚回蜀中唐门去。”一个老者怒斥的声音忽然响起,回荡在空中如同晴天霹雳一般。
我根本没有注意会冒出这样一句震耳欲聋的声响,不由得吓得抖了一下身体,可是幻境中的少年和少女都没有被吓到。
唐秋白只是扯了一下嘴角,眼角有轻微的抽搐,他一捋袖子,撩起衣摆“扑通”一声向着曲折回廊的一头跪了下去。
“师傅,徒儿生是云宫的人,死是云宫的鬼,是决然不会回到蜀中去的。”他低着头,恳切道。
婠婠提着灯笼,低垂着眉眼,侧身站在一旁,因而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我云宫已经有了继承人,你还是滚回蜀中去吧。”老者洪亮的声音由远及近,灰白的衣袍缀着银色的璎珞,须发皆白的脸上,竟然比我在幻境中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多出了几块褐色的斑点,横眉瞪眼的,冒着森森冷气,像是一具行走的尸体。
不等跪在地上的唐秋白答话,他看着立在一旁的婠婠,道:“跟你说过多少次,以后看到这个人直接轰出云宫,你这是要忤逆为师不成!”
他的话说的极重,整个人的身体都在颤动。
婠婠跪在地上,道:“师傅……”
“你不要说了!”他厉声的打断她,看着她的目光有如刀子一样,道:“为师既然收了你入云宫,你就应该跟着为师好好学习功法,降妖除魔,你忘记了你入门的誓言了吗?”
“师傅,徒儿没有忘记!”她跪在地上,视野所及的是老者因为激动而一直抖动的灰白衣袂,还有青玉一样的地板。
十四岁祖母离世的那个夜晚,雷雨交加,她抱着这世间唯一亲人冰冷的身体,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面目狰狞的穷奇兽在电光中闪过,她仰着脸绝望的流着泪水,这个世间从此以后就只有她孤单一人了。
可是这个夜晚,云宫的大门开了,她也终于拜入了宫掌门的门下,成了他的关门弟子。
开门的就是在山道上拒绝过她和祖母的老者,也是云宫这一代的掌门,本名叫作宫千斩。
我委实想不到,他是出于什么理由才收的婠婠为徒,毕竟他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一个极具怜悯心的人。
草草的安葬了祖母,婠婠正式拜入宫千斩的名下。
偌大的,重重叠叠的云宫,其实很是冷清,冷清到只剩下无数法器和一老一少两个人。
婠婠跪在明堂的大殿上,恭恭敬敬的对宫千斩磕了三个头,她的脸色苍白,身形消瘦,眼神却是明亮了许多。
奉茶的时候,宫千斩并没有马上接,而是看着她长长的叹了口气。
“今日,你拜于我门下需发誓,无论何种境地永不背叛云宫,永不违背师命,否则死后都将永堕阎罗,世世煎熬不得解脱。”
宫千斩看着眼前的婠婠,一字一句说的极重。
我想不明白,他为何会让婠婠立下如此毒誓,这完全不像是一个师傅该有的态度。
跪在明堂的婠婠,在听到这样的话的时候,端着茶盏的双手有一瞬的僵直。我不知道那个时候她是如何想的,黑白分明的眸中也看不出任何的情绪,仅一瞬的挣扎,她便毫不迟疑的向着宫千斩递去了手中的茶盏。
“弟子立誓,今后无论何种境地永不背叛云宫,永不违背师命,否则死后都将永堕阎罗,世世煎熬不得解脱。”
她的背脊挺的笔直,一字一句脆生生的响起,几乎响彻了整个清冷的云宫。
宫千斩看着她,终于接过了她奉上的茶,他喝了一口,停顿了半晌,道:“从今以后你就是下一任云宫的掌门了。”
唐秋白站在一旁,至始至终都没有说过一句话,然而稚嫩的脸上,除了震惊之外还有莫大的喜悦之情。
大概是因为,从此以后,整个云宫终于有多了一个可以说话玩耍的人了。终于不用在每天都面对宫千斩那一张严肃的脸了。
大雨一连下了好几天,姹紫嫣红的梧桐花落了一地,几乎铺满了重叠的宫殿,这就是她拜入师傅门下那一天的所有记忆。
“那你将这个人给为师赶出云宫去!”宫千斩指着跪在面前的唐秋白,整个人都有些发抖。
婠婠提着灯,僵直着身躯,过了一瞬才应道:“是。”
她转过头看着唐秋白,面上尽显难为,最终还是说了句,“唐公子,请离开云宫回蜀中唐门吧。”
唐秋白不可置信的看着她,以至于都忘记了留住已经转身离开的宫千斩了。
我望着这一幕怔怔出神,转头问方九娘,道:“仙子,他们这是唱的哪一出啊?唐秋白不是婠婠的师兄吗?何时被逐出师门了?”
方九娘摇了摇头,她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婠婠一脸为难的表情上面,没有回应我。
因为觉得无聊,我便在幻境中四下逛了起来。
时光化作了金色的流沙,幻境重叠飞速的流逝,那些跟婠婠无关的时间都在我和方九娘的眼前虚幻的掠过,等到再看清楚的时候,宫千斩却已经死了。
素来冷清的云宫,在这一天显得更为萧条肃穆,明堂已经被装饰成了灵堂,婠婠跪在堂前,双目腥红似染了血一般,她的脸色极为苍白,连嘴唇都是白的。
“师傅,徒儿一定会手刃仇人,将他的项上人头呈于你。”她的面上毫无表情,只直勾勾的看着装有宫千斩尸身的棺材。
白色的烛火滋滋的燃烧着,泪一样涓涓的淌着。
从此云宫只剩下婠婠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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