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起身时,四下里还是漆黑一片。我壮着胆子去敲前台的门,那人不耐烦地起身,把铁栅栏门哗啦啦地打开。我钻了出去,看到微微发白的天幕上,挂着一弯淡淡的月。
我打了一辆车,有些焦急地说:“去孝陵。”师傅心领神会地说:“放心吧,来得及。”
早春二月的金陵城寒气逼人,我披星戴月地起身,终于赶在早6点半之前免票进了明孝陵,不过我的主要目标却是它旁边的梅花山。
国人爱梅,大江南北以“梅花山”为号者甚众。福建龙岩、黑龙江伊春、重庆、贵州六盘水,但论名气,都比不过南京梅花山。

南京植梅历史已久,据说始于六朝,至今已1500余年。这梅花山原是三国吴帝孙权的葬地,人杰地灵,梅也吸收了天地精华,千余年来繁盛不衰。每年春日南京都会举办梅花节,那时节繁花满山,香飘数里,惹得游人竞相来顾。
我入园时,天色才亮,薄雾笼罩下的梅花像未施脂粉的娇娘,懒洋洋的,又似有几分病容。春寒料峭,时有朔风将淡淡的梅香送来,倒真合了“暗香”之趣。但这梅香似乎又比我在日本闻到的更浓,更暖。

江南无所有,聊寄一枝春。
江南是梅的故乡。爱梅赏梅的风气便是从江南兴起的。在南朝诗里,梅是个娇俏可爱,又灵气逼人的小姑娘,时而爬上公主的额头,时而飘进思妇的闺房中。


不久旭日初升,梅花玲珑的身姿也在阳光中清晰起来。百里花海,蔚为壮观。
白梅是梅花最早的品种,它色淡香浅,远望过去灰蒙蒙一片,却别有一番清高的姿态。若是在冬日,与白雪相映便更有意趣了。“雪满山中高士卧,月明林下美人来”,说的都是白梅的风姿。

红梅其实并非红色,而是紫红,古人云“天赐胭脂一抹腮”,颇有些艳媚之态,香气也更浓些。


赏梅,不宜观花海,梅花的花海既不如樱花那般如云似霞,也不如朴素的油菜花那般飞黄流金。它疏疏落落的,聚到一起也成不了漫天之势。赏梅,就要赏它横斜的枯枝,稀疏的花朵,“一味清新无我爱,十分孤静与伊愁”。梅的性子恬淡,实在不适合这样人山人海的热闹场面。

我曾为梅写了二十万字,自认为对它有些了解,也有不少困惑。梅长于南方,开于早春,若论凌寒傲雪,不及经冬不凋的山茶;若论报春之功,也不如花期更早的腊梅。缘何被追捧至此?
其实梅花地位的提升始于宋代,在理学影响下,诗人们热衷于给花草树木定性,孰好孰坏,孰忠孰奸,一旦有了定论便成为真理。梅花凌寒盛放,志趣高洁,成为了知识分子竞相追逐效仿的对象,人人植梅,咏梅,画梅,以梅为字为号,甚至食用梅花,以彰显自己的人格。梅便由怀春少女变成了贞洁烈妇,岂不可笑!。人世间的是非黑白,善恶错对,又与草木何干?

在梅刚入诗时,人们更喜爱的题材是梅花落。梅像一个匆匆来去的仙子,在大地沉睡时翩然降临,却又在万紫千红开遍时悄然离开。
杜鹃竹里鸣,梅花落满道。燕女游春月,罗裳曳芳草。
只有梅花落去,万紫千红的春天才能真正来临吧?
我就这样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走出了梅林,来到孝陵的神道前。阳光将守墓石兽拉出长长的影子,异常肃穆。它们身后的梅林被人潮前呼后拥着,享受着短暂的春光,须臾的殊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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