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没有在某些时刻,某个夜晚,忽然生出一种想法,想出门走走,闲散地,并不需要特意去远的地方。只身一人,穿一条长至脚踝的棉布裙子,夜晚的风会随身而来,吹起的裙角摩擦着脚踝的皮肤,像一片干净温暖的手掌。从住处出发,沿着凹凸不平的石板路一路朝前。此时的月色还很浅,天空中有一片暗灰色的云遮住了月亮的光线,它也不恼,安稳地待在云后,只一会儿,有风吹过,云就散了。
当月亮完全裸露在夜空时,就会发出皎洁明亮的光,这样的夜空,总使我回想起儿时的那些干净清冷的夜晚。在一个偏远的镇上,许多小路都没有路灯,只有零落着的房屋窗口透出莹萤的灯火,但是月光却可以把四周照的雪亮,那是月亮特有的清冷光芒,像一只被擦洗的光影照人的白净盘子。即使所有人都在沉睡,它也毫不吝惜自己的光芒,一片片洁净的光穿透树枝,掠过房舍,铺盖田地,最后映照在广阔的大地上。这时夜空的颜色是极深沉的,上面撒满了无数的星星点点,被黑夜映衬的特别闪亮,还有那一排排影影绰绰的枝桠,应和着草丛里昆虫的鸣叫,显得夜晚愈加宁静。沐在这样的夜空下,浑身都觉得干净舒适,脚步轻盈。
长大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这样洁净的月光,可能是因为小孩子眼里的世界会更纯净。想到这里,就看见路边的花树下站着三个小孩,每人手里拿了一个包子,边吃边说话,吃完后把沾在手指上的碎屑舔净,并在衣服上拭了拭。其中一个男孩好像是想去摘树上垂下的花,但是身高不够,另一个男孩马上抱起他。被抱着的小男孩用手轻轻托住花枝,只是放在鼻子下闻了闻,然后兴奋地和小伙伴说着什么,大家高兴起来,每个人都轮流捧着花闻了闻,并伴以热烈的讨论。他们乐此不疲的重复这个游戏,因为说的是江浙方言,我听不明白,但是从表情看,他们好像会沉浸在这样简单的欢愉里很久。我站在路边看了一会儿,觉得没什么意思,便继续向前。我想,自己已经失去了那些童真的过往。
拐过街角,路过一个小小的公园,走到一棵古老的大树跟前,据说当时就是为了保护这棵树而建了公园,树龄有一百多年,底部挂着一张卡片,上面写着:国槐。公园的灯照在斑驳的树干上,隐约可以看见上面一圈圈的年轮,树皮干燥粗糙且在多处爆裂开来,像一个体态龙钟的老者,全身布满了愤怒的皱纹。用手抚摸褶皱处,如铁一般地坚硬,盘根错节的根须,状态奇特,犹如无数只手牢牢地钳住大地,极尽沧桑古拙之感。而抬头望去,树顶依然郁郁葱葱,苍劲的枝条向四方延伸,羽状的叶片密密地拥在一起,为树下来往的人们生出一片荫凉。站在这里,仿佛能看见时间的长河倏忽而过,留下了一道道不容辩驳的印记,而它,始终伫立在土地上,依旧春生秋落,依旧繁盛如昔,一路循环往复地,好像永远不会有尽头。
离开公园,还没走多远,看见街边的一个新店在装招牌,这家店前几日白天路过时还在刷墙。当时临近中午,我走在路边树木的阴影里,看见对面一家店铺的墙壁被阳光照的雪白,有些刺眼,应该是刚刚粉刷好。店门前有两个工人提着装满白漆的桶站在工梯上干活,一个女人站在梯旁,双手叉着腰仰头对着那俩人说话。女人的身材实在有些胖,肚子从胃部圆鼓鼓地凸起,腰部浮出一圈肉,沉甸甸的胸部压在突出的肚子上,那肚子的鼓胀好像就是为了要承受胸部的重量。她梳着辫子,头发黑亮密实,却看不出她穿的衣服是什么颜色,原本的颜色被溅满的白漆掩盖了。浑身铺满白色圆点的女人,让我突然想起草间弥生的作品,这些圆圆的漆点好像是女人生活中的一张网,网中的她站在刺眼的阳光底下,眯起双眼,神色坦然地同旁人说话,不时发出大笑声。
可谁不是埋首于生活的网中呢,只是有些人安生,有些人不甘罢了。对这座城市,我不算熟悉,所以有一种游人的心情,脚步一刻不停地又走了许久。这时街上的行人已经渐渐变少,喧闹声也开始减弱,我还不想返回,便继续往前走,只是步伐更加缓慢,也许是双脚想在这个夜晚陷得更深一些。街边的商品店铺开始一个接一个的打烊熄灯,响起一阵关上卷帘门的哗啦声,贩卖食物的店铺也鲜有一两人进入,店里的灯光扫着空荡荡的桌椅,餐盘依然摆放的整齐有序,却像是在等一个永远不会来的客人。这是条比较繁华的街区,隔些店铺就有一家小的酒馆,门口的灯箱正逐一亮出店铺的名字,从昏黄或彩色的窗户里隐隐传出声响,有吉他声、琴声、杯碟碰撞声,还有男男女女的低语或吼叫。如此繁杂的声响,却让此时的夜显得特别寂寥,这样的夜晚被分割成好多块,供人沉默、休憩、或是喜怒哀乐。
走过这片街区,来到了一片几百米的小树林,这里的空气似是凉爽了许多,几乎不见一个行人,偶有骑单车的人飞驰而过,可能是下班匆忙赶回家的。此刻的夜晚正在变得愈像个夜晚,我独行其中,在沉静里感受它的深邃,任由思绪像浪潮一般起起落落。在黑暗中,有时并不会使人变得更加平静,反而愈加躁动;深深的夜里,有时像一面反光镜,直直照射入你的内心,让那些埋藏过的,遗忘了的,丢弃不要的,统统重新奔涌在心头。而这时,又要庆幸于黑夜的庇护,让这张被思潮打翻的面孔,沉于黑夜,不被人瞧见。
走出树林,夜已经太深了,周身寂静地有些荒凉,我转身回返,沿着来时的路,再慢慢地走回去,可来时的景物好像消失了一般,只剩下我的足迹,在这个城市空荡荡的大街上画了一个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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