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吃了一惊。
雷子听见门响,抬头看见是我,把手头的烟在地上摁了两下,摁灭了。
我挂了琳达的的话,给她发了个“有事,回头聊”。琳达则贱兮兮地回了我一个奸笑的表情。
好闺密之间,就是这么点好。不用解释那么多。
防火门在我的身后吱嘎吱嘎地关上了。有那么一会儿,我和雷子就那么呆呆地站着,谁也没有说话。
“老太太睡着了?”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久,雷子先开口问道。
“嗯。”我答道。
“医生说情况不是很乐观。”他又说道。
“嗯。”我还是嗯。一向伶牙俐齿的我好像舌头被割掉了一样。
“我给我爸我妈分别打了电话。我妈人在欧洲,陪她在那念书的小女儿过年。我爸可能明后天赶回来,他是海员,年底刚上岸没两天,那边不放他回这里来过年……”
雷子说着说着背贴着墙蹲了下来,用手捂住了脸,身体有轻微的颤抖。
我怔了一下。有点迟疑,但还是走过去,在他身边蹲下来,轻轻地揽了揽他的肩膀。
除了不久之前刚刚变成EX的初恋男友,雷子是我拥抱的第二个男生。
雷子没有提唐炎。我也就没有问。
那一天,我揽着他的肩膀,分不清他轻微的颤抖,是因为阻止不了奶奶可能即将永远离去的脚步而难过,还是因为父母全都顾新家而对老家一副分身乏术的样子而愤懑,还是因为刚才冷不丁看到那个本以为远在天边的人突然出现在眼前而激动。
那一瞬,我觉得人活一世,真的是尝苦而来。生离是苦,死别是苦,爱不得是苦……
中午时分,程姨母子拎着一保温盅的小米粥,一起来到了病房。
程姨放下保温盅,细心地打了温水给雷子奶奶擦脸擦手。
我打开保温盅,用程姨带过来的小瓷碗倒了点粥出来,打算喂老太太吃喝一点。
“薇薇,让我来。”程姨接过我手中的碗勺,对我说道。
末了她又扭头对唐炎说,“阿炎,你和雷子带薇薇出去找个地方好好吃顿饭,忙了这么大半天,肯定饿了。”
“哎。”唐炎答应道。
我听话地起身。
“我知道附近有一家饭馆的本地菜好吃,我带你去尝尝。”唐炎笑着对我说,十分绅士地拿起我搭在病床旁边椅子上的外套递给我。
“你知道的,就是你当初小腿骨折在这儿住院的时候,我常给你打包饭菜的那一家。”唐炎对雷子说,“我刚才来的时候,看到它的招牌还在,竟然连门脸都还是老样子。”
雷子一边穿外套往外走,一边侧头对我说,“你要有心理准备,那个馆子的菜,好吃是好吃,辣的程度也很非凡。”
“不怕的,我听我妈讲,戴小姐是四川人,吃饭无辣不欢。”唐炎走在前面,闻言笑容和煦地回头说道。
“你叫我大薇或者薇薇就好,戴小姐戴小姐的,我有点不习惯。”我也笑着说。
“抱歉,刚回来一时有点改不了口。”唐炎有点不好意思,“薇薇,听说你和雷子原来是同事?”
我噗地笑了。
“你还从程姨那儿打听到什么了?”
唐炎像是一个小孩偷吃了东西被当场抓包了一样,脸一下子有点红。
雷子望了唐炎一眼,眼睛亮晶晶的,在楼梯间抽烟时的脆弱灰败,都被一股隐隐的光芒取代。
如若不是关心雷子,唐炎向程姨打听我的事做甚?表面上看着酷酷的,其实心灵很诚实嘛。我心里窃笑。
那顿饭吃得很愉快。菜品果然很辣,但是味道也出奇的好。其间唐炎讲了一些路上的见闻佐餐,雷子更多的时候是静听。
两个人偶尔眼神交会,并没有传说中的火花四溅,而让人只觉静水流深。
之后的两天,我,雷子,唐炎,轮流在医院陪着雷子奶奶,没有让程姨过多奔波操劳。
晚上他们两个负责陪床,我则赶回雷子家睡觉,跟程姨做伴。
我想,当漫漫长夜雷子和唐炎两人独处病房,一起守护着床上那个将他们的命运无意之中缔结在一起的、他们共同深爱着的病危老太太时,对感情,对生命,对未来,他们一定会有不一样的思考和领会吧。
而我们三个人在短短的共处中,迅速建立起了一种奇特的关系。
表面上,我是雷子领回家的女朋友,而实际上,我觉得我更像是他们两个的妹妹,或者,女基友?
在我看来,面前的这两个男生都很优秀。唐炎温厚而谦逊,雷子更跳脱和天真,相同的是,两个人在雷子奶奶和程姨面前,都十分孝顺。
也许孝顺是他们最大的禁锢,禁锢着不可言说的一切,禁锢着身体和心灵中汹涌的浪潮。
我没有再过多地去向当事的两人探询他们的故事。
最好的理解,是不去打扰。
所以抱歉啊看文的宝宝们,我并没有更多辛辣香艳的细节呈现给你们。生活就是生活,更多的时候就是讳莫如深的平淡如水,而非处处浓墨重彩,动辄狗血。
我在正月初六启程回了北京,因为初七我就必须得上班上课了。白天上班,晚上还是去兼职的培训中心教课。
雷子没有跟我一起走,他和唐炎把我送到机场安检口。
两个人分别跟我拥抱了一下。
那一刻我心里哀嚎了一声,这下我抱过的男生,一下子变成了三人,而我明明只谈了一场恋爱。
雷子与我拥抱时,在我耳边说了一声,“谢谢你,大薇。”他总是把我的名字戴薇叫成大薇,或者也可能是大胃,因为每次我俩一起撸串,我面前的签子总是堆得比他的多。
唐炎也在与我行告别之拥抱时轻声说,“谢谢你,薇薇。”末了他还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你放心。”
我拍了拍他的肩,跟他们挥手再见。
我在那一年元宵节过后的某日,接到雷子打来的电话。
老太太没有看到元宵节的焰火。尽管在她的强烈要求下,他们把她从医院接回了家中。但是那日的晚饭还没吃完,买回的烟花还没开点,她已经平静地去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唐炎全程陪着沉陷于悲痛之中的雷子,冷静理智地处理完了老太太的身后事。
我突然明白了那日在机场安检口,唐炎与我拥抱告别时说的最后那句话,“你放心。”
我心里清晰地回忆起雷子奶奶的音容笑貌,想到以后再也无缘见到这位只相处了短短几天时光,却以她慈爱温暖胸怀留给我深深感动的老人家,不由得感到一阵失落与感伤。
那之后不久,有一天雷子来找我,交给我一个用刺绣丝帕包着的玉镯子。
“你这是干啥?”我愕然。那镯子幽碧莹润,全无杂质,十分养眼。
“你走的时候一阵忙乱,没顾上给你。”雷子说,“程姨说,这是奶奶在清醒的时候交给她的,让她给你。”
“这太贵重啦,我不能收。”我摇摇头。
“收下吧。”雷子把我的手抓过去,“这是她老人家留给孙媳妇的。”
“可是你我都知道,我是个冒牌货呀。”我心里有点唏嘘,我骗了一个那么善良慈爱的老人。
“虽然是假的,可是你确实哄得她很开心。”雷子眼角有点湿,“要说骗她,也不是你的错,都是我的主意。”
“你留着吧。我拿着也送不出去。”雷子最后说,“留个念想。”
说完,他转身要走。
“听你们社的人说,你辞职了?”我大声问他。
“是,我准备去英国,签证已经下来了,过几天就走。”雷子停住脚步,回头对我说,眼睛里又见那一股隐隐的光芒。
我笑了,对他挥挥手。
“替我向阿炎问好呀!”我大声说。我知道唐炎就在英国。
本来我想问问他程姨怎么办,但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我相信,这两个将胸中澎湃的情感克制隐忍多年的老男孩,一定会找到最温和得体的方式,来向他们共同的亲人摊牌,并最终得到程姨的接纳与理解。
我从心里祝福他们。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