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我们站在政治学的角度上来看,同样都是打碎旧世界,不同的革命对新世界的设想却不一样。
我们大致上可以把革命分成两种类型:一种就像新教革命那样,它打碎旧世界,是因为旧世界剥夺了人本来就该享有的权利,革命是为了把这个人本来就该享有的东西还给人,比如说马丁·路德认为,人本来就应该读《圣经》,所以革命是为了把这个权利还给人,我们就可以把这种革命称为“恢复型”。
与“恢复型”相对的,还有一种革命叫做“开创型”。“开创型”的意思就是说,旧世界里的一切都是假的,连本来该享有的东西也是在骗你,革命者就应该打碎这一切、完完全全创造一个新世界。
那么如果我们现在把重要的革命排队,做一个光谱,把“恢复型”革命放在最右边,把“开创型”革命放在最左边,我们就可以发现,人类近代史上这些最重大的革命,形成了一个很有意思的排列。
在这个光谱最右边的革命是美国独立战争,或者说美国革命。美国独立战争基本上是一个“恢复型”的革命,为什么这么讲?因为在殖民地时代,美国已经建立起议会选举等政治制度,他们感到不满的,不是他们没有这些制度,而是英国不给他们平等的当英国人的权利,把他们看做次等公民。如果英国政府允许美国人选的代表也去伦敦,参加英国国会,美国人会很开心的,他们不会打独立战争的。所以美国人认为这场革命是为了恢复美国人天生就应该享有的权利,它就是一场权利革命,或者说“恢复型”革命。
那么稍晚一点的法国大革命,它在光谱上的位置就要更靠左一点。因为它不仅认为人应该享有权利,而且还认为法国的一切旧制度都在阻碍人们享有这些权利。所以它不像美国那样基本不扫清自己的旧制度。法国人要激烈的扫除旧制度,创造新制度。比如说,法国过去的议会叫三级议会,什么是三级议会?就是神父、贵族和平民各有一级议会。每一级议会自己讨论之后,算作一票,三级会议三票,这三票再进行投票,来决定最终的政策。
其实在中世纪的法国,三级议会本身也可以限制君权。但是法国大革命觉得这远远不够,因为按照法国思想家西耶斯的讲法,第三等级是人民,人民才是国家的一切,所以应该只有第三等级有投票权,前两个议会就应该废掉。新的法兰西共和国要建立全新的制度,所以法国革命不仅仅是一场权利革命,同时也是一场政治革命。
那么比法国大革命更晚的,就是俄国革命,也就是我们熟悉的“十月革命一声炮响”。列宁在国家与革命中说:“革命的任务不是去改善国家机器,而是破坏它、消灭它。即便无产阶级在革命后建立了国家,这个国家也会自行消亡。”所以列宁一开始,他连议会和民主都不想要,他认为这些东西都是资产阶级的骗局,革命的真正目的是消灭这些东西,使得压迫和剥削不复存在。所以在光谱中,俄国革命就是最左边的“开创型”革命,它不是政治革命,也不是权利革命,它是一场总体革命或者说社会革命。
美国革命、法国革命和俄国革命分别对应了权利革命、政治革命和社会革命。他们的态度越来越激进,对旧世界的不满与毁灭也越来越彻底。这其实跟三个国家自身的资源禀赋和时代条件是有莫大关系的。
美国位于新大陆,资源比较丰富,基层政治制度也比较完善,他们欠缺的只是一个独立地位和顶层的宪法设计。法国虽然绝对君主的统治问题很多,但是在经济实力和国力上,法国毫无疑问属于欧洲的一流强国,所以它的革命也没有说完完全全的要摧毁旧制度。但是俄国的经济和政治水平要落后得多,普通老百姓的处境之艰难,跟西欧国家相比也要惨痛的多。所以俄国革命是最为激进的。
我们总体上可以说,旧世界越让人不满,摧毁它的革命风暴就越是猛烈。
【打碎旧世界,就能迎来新世界吗?】
那么,了解了革命的诞生和革命的三种类型以后,我们可以再思考一个更根本的问题:革命后的新世界一定比旧世界好吗?摧毁了旧世界,新世界就会自然而然地降临吗?答案是未必,二者是没有必然联系的。人类之所以选择革命,是因为现实是不公平的,但是革命本身并没有告诉你如何才能建立一个公平的社会,它只是消灭了旧力量而已。
这好比你有一辆老车,你对它很不满意,但是你是否能够确保你的新车,它的各种技术指标,它的各种硬件设施就比老车强?对不起,你简单的把老车砸坏,是保证不了这一点。
所以在人类历史上有两种国家,一种国家是足够幸运的,革命对这种国家来讲,只是一场简单的清扫,革命者把旧势力赶走,随后基本上沿用旧制度就可以治理好社会,典型例子,比如像美国。而对于不够幸运的国家,革命却是一场有着致命风险的大手术。一旦这个国家的革命摧毁了过去一切的政治制度、社会结构、文化习俗,它造成的后遗症可能需要漫长的历史才能治愈。
现代世界里最典型的例子,比如说柬埔寨。柬埔寨的革命破坏了一切旧的社会体系,给这个国家造成了极大损害。几乎有30年,整整一代人,完全没有接受过任何现代教育,经济发展全部是空白。柬埔寨这个地方在古代产生过强大的高棉王国,但在今天却是全世界最落后的国家之一,不能不说与那场不幸的革命有很大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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