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年的十月,高然的分娩期还有一个半月就到了,小家伙不安分的在妈妈肚子里翻腾滚动。高然行动缓慢,身体笨重,还要时时防范大宝因纠缠、嬉闹而不经意间的碰撞。
一天傍晚,大宝无故哭闹不止,高然和公公想尽各种办法轮流哄逗,好不容易才浅浅的睡下,高然疲倦的眼帘也缓缓粘合。
突然,高然的房门打开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在客厅内来回地走动,并发出鞋子摩擦地面的沙沙声。
“赵鑫,赵鑫。”
没错,那一定是她的赵鑫。高然仿佛看得很真切,心如明镜。她使劲地喊着,可是无论她多么努力,就是发不出声音,嗓子里仿佛被塞进了什么东西。她极力的想睁开眼睛,想坐起来,但大脑就像断了线似的,一切不听指挥。任凭她在心里怎么痛苦地挣扎,僵硬的身体依然动弹不得。她心急如焚,不停地叫着日思夜想而此刻近在咫尺的丈夫。最后,那个身影终于来到她的床边,笑眯眯的望着她和孩子,而那双脉脉含情的眼睛里却多了一份哀戚。
就在这时,高然好像蓦地解脱了束缚在身上的魔咒,她倏然睁开眼睛,床前空无一物。一缕明亮的月辉透过窗户静静地铺洒在床上。她心惊肉跳,浑身酸软,这才清醒地意识到自己的双手压在疲惫的胸口上了。她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由于睡眠不好,脑袋霍霍胀疼。她不由得抚摸了两下突兀的肚子,侧身看看身边的大宝。只见儿子舞动着小手,闭着眼睛,紧皱着眉头,小嘴似张非张,又嘤嘤几声。高然轻轻地拍了几下,随后昏昏欲睡。
此刻,在堂屋卧室的赵一清,鼾声大震,偶尔梦呓轻语。他看到窗帘飘动,却又举目无光,一个人影忽然立于床前。
“赵鑫?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爹,我走了。以后就靠你费心照顾我的孩子了。”
“你去哪儿?”
“去找我娘。”
“你傻啊,你娘早死了,你去哪里找?”
赵鑫眨动一下充满悲伤的眼睛,缄默片刻,直视着赵一清:你知道我小时候的心愿是什么吗?就是能像别的孩子那样被自己的爹高高举过头顶,然后携住腋下旋转、嬉笑,我就是在这样的渴盼中渐渐长大的。长大后,我在你身边恭谨自处、极力想得到你一个温和的微笑和一丝关爱。可是无论我怎么做,都无法实现这个看似简单但对我来说却是遥不可及的梦。我每天都忍受着被你厌弃的痛苦,你冷厉的目光和绝情的话语就像利剑一样割扯着我的心,这比起你对我的殴打更让我难受。爹啊!无论你爱不爱我这个儿子,我都是你的儿子。无论我多么渴望得到你的父爱,我都没有得到。我一直不明白你们大人的恩怨为什么会让我来承担,这是我的错吗?……”
赵鑫这段无言的表白,赵一清确确实实从站在床边的儿子那痛苦的表情中、真真切切聆听到他的哭诉。继而他看到赵鑫的眼泪倾盈而出,流满凄苦的脸颊,接着又变为满脸污垢,眼睛血红……
赵一清激灵一下子醒了,他吓得胆战心惊,睡意全无,深深吸了一口气,稍稍平静一下狂跳的心。
忽然大宝惊厥的哭声传来。他披衣下床,走到高然的房门前关心地问道:“这孩子又怎么啦?是不是饿了?”
“谁知道呢,今天不知怎么了,就是睡不沉稳。”
“我给他做个鸡蛋羹吧,也许是饿了。”
“好吧。”
赵一清趿拉着鞋子,走进厨房。
高然回味着刚才的梦魇和孩子的反常状态,她惊惶战栗的感到一股阴森的气息从遥远的地方向她扑来。这一夜,她在焦虑、不安和莫名的牵挂中度过。
赵一清给大宝蒸好鸡蛋后回到自己的房间,他躺在床上,暗自揣摩刚才不祥的噩梦,碾转难眠。他惶惶不安地审视起自己的过往,追忆被岁月淹没的往事。
莲香死后,赵一清在极为勉强的心态下,让赵鑫跟随邻居的孩子走进学校。那时的赵鑫已经十一岁了,他与同龄人低了三届,大家心知肚明,赵一清只为塞责而已。
每天放学后,赵鑫和同伴——柱子、晓泉,去田间挖猪食。炎热的太阳底下,三个孩子在一望无际、高出他们一大截的棒子地里钻来钻去,瞪着眼睛搜寻寥寥无几的猪草。他们相互叫着对方的名字,只怕偏离的方向。当孩子们大汗淋漓的汇聚到地头时,胳膊、脸颊,被带有毛毛刺的棒子叶划出道道红痕。经过汗水浸泡后,红痕蛰辣辣的疼,孩子们呲牙咧嘴,但是三个篮子的猪草却刚盖住篮底。
“天太热了,挖不到多少, 我们回家吧?柱子泄气地说。
“不行,我这样回家,一定又会挨骂,你们先走吧。”赵鑫低声说。
“我们现在去基坑(很深的水坑)洗澡,先痛快一阵子,然后再继续寻找好不好?”晓泉高兴的提议。
“行,就这样办。”柱子随声附和。
赵鑫心里明白大家是在陪伴他。
三个孩子赤裸裸的在十几米深的基坑里来回穿梭。嘭嘭地打水声像敲击的鼓点,水花四溅,你追我赶,嬉笑声阵阵。在清澈见底的水中透视出孩子们光滑洁净的身体,像一只只灵活而又可爱的海豚。他们做出多种漂亮的划水动作,玩的开心痛快……
“我们该走了,不能再玩了,快上来吧。”赵鑫第一个钻出水面,他爬到基坑边缘,一边穿衣服,一边看着玩性正浓的同伴催促道。
“真扫兴。”柱子噘着嘴嘟囔一句。
“那边有块芋头地,要不------咱们也去……”柱子穿上衣服后,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一片芋头地,斜乜一下眼睛,笑吟吟的说道。
“被保卫组看到就麻烦了。听说,那个黑大胖子一肚子坏水、最狠了。而那个脸像猴子屁股似的男人最阴毒,咱还是不要去的好。”赵鑫怯懦的目光中含着莫名的憎恶。
“胆小鬼,你傻啊?你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这样毒辣的太阳,哪个保卫组会这样傻逼待在地头?四周连个鬼影子都没有。即使被他们看到,他们能跑过咱们吗?记住,如果那两个保卫组真的出现,一定要钻棒子地。钻到棒子地里面,他们就没有招了。”柱子言之凿凿地说道。
三人同时向四周张望,田野静寂。聒噪的麻雀因炎热躲进树荫,闭口垂目,安享清凉。风影在阳光下像透明的水波,缥缈涌动。只有远处树丛中的鸣蝉,发出单调的直音,从而更增加了炎热的气息。
“还愣着干嘛?快行动啊?”晓泉着急地说。
这时,一片云影从天际拉过地面,像一条游动无色的绡毂。
“趁着阴凉,走。”柱子说着,提起篮子,第一个向那片绿油油、但叶子却被烈日晒得软绵绵的芋头地冲去。
赵鑫、晓泉紧随其后……
他们神情慌张,手忙脚乱的抢拽着芋头叶。结果有的连根拔起并带出拳头大小的芋头。赵鑫也慌乱的拉拽着叶子,一旦不小心抓住了秧、带动了根部就急忙松开手。他明白,每拔掉一颗芋头秧就会减少一份成熟的果实,所以他偷得芋头叶要比柱子,晓泉少了很多。
“小王八羔子,我让你们偷。”一个粗狂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两个高大彪悍的男人,仿佛是从天而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然出现在孩子们身后。
三个孩子蹶劣的直起腰,继而撒腿就跑。柱子在慌乱中连篮子也不要了,宛如一只受惊的兔子转眼不知去向。晓泉的父亲是生产队的队长,也许是仗着父亲的庇护,神情显得相对坦然一些。赵鑫个头最小,又舍不得丢掉篮子,所以跑在最后。他们试图按照柱子预先设定的方案,慌慌张张地向高高的棒子地跑去,来人早就猜透他们的心事,一直贴着棒子地边缘追赶。晓泉和赵鑫,只好转身在芋头地的沟垄里奔跑。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那胖子动作灵活地追到赵鑫身边,伸手抓住了赵鑫的篮子,然后像老鹰捉小鸡似的提溜起气喘吁吁的赵鑫,并咬着牙恶狠狠地说;“小兔崽子,看你还往哪里跑。”
“放开我,放开我。”赵鑫挣扎着大声地叫喊。
“放开你?想得美。你看那个是谁?”胖子指着被红脸男人抓住胳膊趔趔趄趄向这边走过来的晓泉。
两个孩子怯懦的互看一眼,低着头,任凭身边男人的拉扯,向大队支部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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