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北崎边塞,敌国入侵,镇关女将军为保全军营战士和城中百姓,放弃名节和爱情转而投降的故事。在我的认知里,投降的人并非一定都是背信弃主、追求名利的小人,特定的时代与情境之中,对错根本难以衡量,所以我便创作了一位虽投降但仍伟大的女将军形象,当然,我认为她从根本上来说也是守了大义,并为之献身的。
古城冷风嵌,道北百姓稀。
关外,战鼓时响,大楚的军队随时都可能执戈群起攻城。
关内,人心惶惶,百姓和战士连简单的温饱都难以支撑。
兵临城下,北崎的将领们大多焦头烂额,难以入眠。入夜,我又穿上战甲,束起头发,站上我北崎边关的高高城楼。虽然军中至今还会有人道我是一介女流,见识短浅,但我毕竟还有个镇关大将军的头衔,当然要时刻摆出一副老大的模样,冷静镇定,坚强坚定。
我望向城北的那条兵道,那向来是兵家必争之地,虽已开辟了几个朝代,但这路也不甚宽广,却世世代代通往将士们的故乡。这路能带来兵器,能送来粮草,顺着这路走下去,我还可以见到心心念念的他。
心想苦笑之际,一个神色慌张的通关使者爬上楼来,“咚”地一声扑倒在我的脚下,他的身躯和声音止不住的在颤抖,他含糊哽咽的说话,大意是,从皇城运出的整整五十车粮草均被土匪所劫。
九月的边塞早已不甚温暖,三更天的夜风更是肆无忌惮。我张口想说些什么,却喉咙一紧,吐出一口血来。
哪里是有什么土匪,不过是城中出了奸细在呼应外敌。
冷冽的风把血腥的味道混合到空气里,身后的医者托住我的身体,我苦笑着,抬头仰望夜空中的天狼星。那批粮草是我们守城最后的希望,如今,也没了。
我北崎,果真要亡了吗?
军帐中,医者为我换掉左肩被血迹渗透的纱布,白天与敌军交战时,我被大楚将军射中,及时医救倒也没有大碍,而那些拼死护城的战士却再也回不来,半天时间,几千战士战死关外,无人收尸,城,暂时护住了,我却也不清楚究竟值不值得。
正出神想着,伤口吃痛,我不由地叫出声。
医者却丝毫没有轻些下手的意思,我听见他抱怨:“我已再三说过,将军深受重伤,不宜下地走动,将军若是出了什么好歹,陛下定不会轻饶了我。”
我笑出声,道:“我好歹是镇关大将军,征战多年,何以就矫情至此了?”
“既然知道身居要职,将军便更应节制身体,若是将军出事,底下这么一大群人岂不大乱?况且,就是陛下也要心疼坏了。”医者这话说的阴阳怪气,听了叫人挺不舒服。
这医者本是宫里的太医令,也曾小有风光,后陛下怕我受伤救治不及时,便派他随我至军中,负责照料我的饮食起居,沙场不比皇宫,也不怪他有所抱怨。
他为我包扎完伤口,提起医箱向帐外走,甚至没有向我行礼。
“你当真以为他是心疼我吗?”我在他身后淡淡出声。
医者回头,疑惑地看我:“他?你是说陛下?”
“君王眼里,哪里有什么情爱,他,不过是心疼他的江山。”
次日,我还是没有听医者的话,到城中巡视,他背着药箱没好气的跟在我背后,我也懒得向他解释,眼下这情况,怕是等不及我将伤养好了。
城中百姓不在少数,放眼望去却尽是荒凉,今年大旱,很多家庭颗粒无收,大街上胡乱行走着的人们食不果腹又神情忧郁,仿佛自己也不知道饿死病死和国破家亡到底哪一个会先一步到来。粮草被劫,援助百姓的粥摊也只是勉强空支着,大家都清楚,若是没有其他出路,百姓,战士,北崎的这片土地怕是撑不过几日了。
我心口发紧,鼻子一酸,眼泪便流了下来,说起来挺没面子,我从未在人前哭过,而现在,这副哭哭啼啼的小女人模样被身后的医者和副将瞧了去。
副将似乎身子一惊,想上前安慰我,又几步退了回去。
我不由悲叹:“这一切都怪我,是我领兵不力,是我辜负陛下,辜负北崎,是我对不住这些受苦的父老乡亲。”我声音极小又含糊不清,似向他人哭诉又像是自言自语。
我的副将走上前来,扶住我的肩膀,道:“将军骁勇善战,这次是军中出了内奸,怎可怪罪将军?”
我摇了摇头,哭的更凶。
身后的医者估计也是看我这样子略觉可怜,上前劝我,不宜伤心。
可我还是想哭,如何也止不住。
一会儿,我感觉有人在轻轻拉动我的裙裾,我抹抹眼泪,看到一个灰头土脸的小丫头,她手里捏着半个脏兮兮的馒头,冲我笑。
“姐姐,你为什么哭呀?你若是饿了,我把这馒头给你吃。”
我抚摸她的小脑袋,道:“你吃吧,姐姐不饿,姐姐,只是有些冷。”
她没有收回馒头,说:“母亲之前也一直冷的发抖,不过后来就不抖了,哥哥说母亲是去了天堂,那里很温暖,还有好多好吃的,哥哥还说……”
我的眼睛再一次湿润,身后的两个大老爷们也传来两声抹眼泪的声音。
后来有个稍大的男孩来寻她,她开心地跳进男孩怀里,我随手解下腰间的玉佩赠给他,让他好好安葬故人。
身后的医者睁大眼睛,道:“将军,这不是陛下……”
我淡淡看了他一眼,他将未说完的话又吞了回去。
我又怎会忘记,陛下曾为我在清云寺守斋半月,求得开光护身玉佩,那个男人亲手将玉佩为我系在腰间,又在我耳边说话,他说,去吧。我虽不舍你,可边塞比我更需要你,这玉佩可护你平安。
他是一代君主,为我做到如此,已是不易。
说不感动不大可能,我犹记得,那夜的天狼星,格外明亮。
而眼下,江山不保,我一人的平安怕是也无人在乎了吧。
傍晚,副将不知从哪猎回一只瘦弱的野兔,说要烤了给我补充营养。我坐在小火堆旁,身子暖和了不少。
“昨日战场上大楚的将军曾对我说了一番话。”我冷不丁地开口,副将并未说话。
我接着说:“他向我承诺,若是我肯带领军队降城,他们入城将不会伤害城中一草一卒。”
副将的身体明显滞住,良久,他平静地说:“将军意下如何?”
“当时我肯定以为他在羞辱我,便对他恶语相向,这不,就挨了一下”说着,我拍了拍肩膀上的伤,很奇怪,伤口并不是很疼。
副将看着我,没有出声。
火架上渐熟的兔肉开始散发香味,我望着蹿动的火苗,苦笑道:“现在想来,大楚倒不像是在与我玩闹,刚刚又有一使者传来信函与我议和,我到觉着,大楚的君王似比我们的陛下说话算话的多。”
副将怔了怔,沉默过后道:“将军,你不怕……?”
“怕?怕什么?投叛敌国,大逆不道,怕自己留下千古骂名?当下,若我一人坚守道节,追求什么清白名誉,害得是整座城里的百姓,是整个军营的兄弟。”
副将望着我这个他曾不屑一顾的女将,想要驳斥,却找不到理由。
“那您与陛下……若是降城,只怕有一天你与陛下将会兵戎相见。”副将追随我多年,也深知我若是下定决心,多少匹马都拉不回的脾性,眼下竟笨拙地企图能利用我与陛下之间的情意,令我改变主意。
“你我都清楚,陛下并非一代明君,不然城中也不会出现内奸。”我取出腰间匕首,切了一小片兔肉放入口中,却半天尝不出什么味道。
“将军,你……””他满脸讶色,似乎不敢相信这类大逆不道之言,竟也从我的口中说出。
“我虽爱他,却也不会盲目,他这几年滥杀忠臣,误信奸佞,早已被权谋蒙蔽了双眼,下场注定不会好的,”我就算委实放不下感情、放不下他,也须得努力表现的轻松、淡然、事不关己,“万千性命生死攸关面前,我一人的儿女情长着实算不上是什么要紧事。”
我虽一介武夫,却也知道只有那些誓死坚守道义和底线的古人才有资格被载入史册,流芳百世,我不怕输,也不怕死,我也企图百折不挠、宁死不屈,爱国护国,可我不能再带着我身后的几万战士和百姓以身犯险,更不可能为了心上一人的荣华偷走无数家庭的幸福。
若能换取国泰民安,这古道,我便不守了吧。
次日清晨,秋高气和,我将佩刀从城楼上扔了下去,闭上眼听着铁器落地时发出的清脆声响,说起来,这还是我第一次率军投降。
大楚的军队驻扎到城里,也运进了粮食和药材。我想的没错大楚的君王是个明君,而我,却无论如何不能被称为忠将了。
还是九月的天,风却温柔了许多。
副将在营中安抚将士,医者被我遣去城里医治病患。我时隔许久地换上寻常女子的衣裙,走上城楼,望着城内渐有生气的景象,甚感满足。
我的嘴角抑制不住的溢出笑意。
纵身,一跃。
这一跳过后,世间痛苦我再无需感受半分,真好。
我想,我的骨灰将被撒在那条向北的古道上。
那条古道能运来兵器,能运来粮食,也能见到我的心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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