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y 坑叔
李存美醒来时,已近午时。
身下是柔软的被褥,已有人为他擦拭了全身,包扎了胸前的伤口,并换上了干净的内衣。
他的头发、胡须也被细细修剪过,梳理的整整齐齐。
两名轻衣薄衫的妙龄女子,正捧着他的手,认真的为他修剪指甲。
他一坐起身来,立刻就又有一名女子,捧了一盏不冷不热的清水,送到他的嘴边。
这只是一间普通的村居,此刻却挂上了绣满精美花纹的条幔,地上铺着厚厚的金丝羊毛地毯,桌子上还燃着一根檀香。
檀香袅袅间,一人坐在桌旁,见李存美醒来,那人收回一直在桌沿上轻轻敲击的手指,站起身来。
他看上去不过四十多岁,身材修长,玉面阔耳,鹰鼻隼目,不怒自威,比之李存美,雍容之外,多了几分霸道之气,头上却是干干净净,没有一根头发。
此时,见李存美醒来,他几步来到床前,握住李存美的手道:“三哥。”
李存美一见他的面容,瞬间热泪盈眶,叫了一声“四弟……”,便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这人,正是空远和尚李存礼。
兴教门之变后,他二人流离江湖,虽偶有联系,终是聚少离多。
二人立誓要再复后唐河山。
只是他们兄弟二人,当时手下无人,袋中无钱,想复国谈何容易?
李存美便想投身武林,笼络江湖人士,从而依托江湖群豪之力。
李存礼则想进入朝堂,暗中发展势力,寻机再反。
二人殊途同归,只不过李存美运气不佳,在昆仑山困了十余年,复国梦想渐成泡影。
兴教门之变前,他二人尚是三十岁左右的年纪,李存礼那时一头乌黑长发,风度翩翩。
此时再见,他已是一身出家人装扮,再也不是当年英姿勃发的青年王爷了。
一别十余年,李存礼虽然看上去不过四十多岁,实际上已过半百,二人相见,自然不胜唏嘘。
道完十余年来各自经历后,眼见李存美将目光投向身边的三位少女,李存礼笑道:“无妨,她们追随我已有年月,不用避忌她们。”
李存美便问道:“四弟如何招惹了昆仑派的玄明子?”
李存礼面上一冷,道:“非是我惹他,而是他惹我。他自不量力,要去刺杀契丹皇帝,惹得耶律德光震怒不已,这才让我带着一众人马,千里迢迢追他到此,一定要尽数诛灭昆仑派方能交差。”
李存美道:“那契丹于咱们有亡国之仇,四弟如何去做了契丹皇帝的手下?”
李存礼道:“三哥,我问你,如今这天下诸国,哪个最强?”
“自然当数契丹。”
“这便是我投身契丹的原因。”
“哦?”
“三哥,你有所不知,当下契丹国内并燕云十六州,佛教盛行,王公贵族均以资助佛教、供养僧人为荣。如今耶律德光已封我契丹国师,我曾于燕云十六州登坛讲法,应者云集。这或能助我们复兴大唐。”
“契丹兵强马壮,猛将如云,四弟此法可有把握?”
“称不上有把握,但我欲从燕云十六州入手,此时燕云十六州归并契丹未久,人心思汉,若时间一久,被契丹归化,到时才是真的棘手。”
“若在燕云十六州站住脚,岂不正在后晋与契丹夹击之下?”
“后晋石重贵,不过冢中枯骨,契丹才是首要之敌。若我们借契丹之力,灭了后晋,再占了燕云十六州,届时以恢复汉治、驱逐胡虏为旗号,当能与契丹分庭抗礼,一争高下。”
“四弟果然思虑周祥。只恨为兄蹉跎岁月,如今又有伤在身,不能助四弟一臂之力啊。”
“三哥不必过虑,兹事体大,当徐徐图之。当下之急,先要拿下这昆仑派,以便尽快回归辽国,图谋大事。”
“嗯,昆仑好手众多,强攻不易,四弟有何打算?”
“我已经着人探明,今日是他们祭拜无为子的日子,我们白天休息,待到入夜,趁他们困顿之时,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四弟万万不可轻敌,昆仑派众人昨夜也看到了你所放的烟花,今日定也听到了你的啸声。即使他们不知道啸声出自何人,但你深厚的内力已展露无遗。试想,如此高手来到昆仑山下,却未上山拜会昆仑派,势必会引起他们的警觉啊。”
“三哥说的是,昨晚听到三哥的啸声,我着实是喜出望外。一别十余年,三哥杳无音信,这次若我不发出信号,一旦错过,便又是咫尺天涯,不知何日方能团聚了。故而我不得不冒险一试,即使被昆仑派察觉行踪也在所不惜。”
“四弟所说确有道理,如今,昆仑派若有所警觉,一定会派人手下山来打探,不能不防。”
“三哥放心,我早已在此镇中布下暗哨,若有人进来,定是有来无回。今日一早,确有三名昆仑派门人来镇上打探消息,死了一个,剩下两个已被我们活捉。我已着人分别审问他们,要问出昆仑派的布局图。昆仑派忙着祭祖大典,必然没有更多精力、人力再来寻他们,只需拖到入夜,我们便可照计划行事。”
二人正在讨论如何对付昆仑派,忽听外边传来吵闹声。李存礼眉头一皱,站起身来,往外便走。
他打开屋门,只见门外站着他的三名亲信——安蛟、安彪和安隼,安彪和安隼正架着一名半裸的年轻女子。
他正待开口问是何事,又有一人闯进院来。
来人狐面尖腮,一蓬赤色卷髯,身似竹竿,臂如长猿,此刻正裸着半边肩膀,骂骂咧咧伸手去抓那年轻女子。
李存礼沉声喝道:“住手!”
那人手伸了一半,翻眼瞟向李存礼,道:“国师有什么见教?”
“光天化日之下,凌辱良家女子。萧克隆,你好大的胆子!”
那萧克隆桀桀笑道:“不过一个汉人女子,国师何必大惊小怪?”
“我们千里迢迢,来到此处,所为何来?你不以大局为重,肆意妄为,岂不有违王命重托?”
“说的好!只是国师有美女为伴,我等弟兄两个月来风餐露宿,从不曾近女色,如今熬的双目通红,耍上个把女子,泄泄火气,有何不可?”
此时已有十数名契丹武士聚拢过来,听了萧克隆的话,有几人面上颇有赞许之色。
李存礼面色一沉,道:“大家这一路劳顿辛苦,我心中有数。待大功告成,回见大王,自然少不了大家的好处……”
正说话间,一名中年妇人冲进人群,一头撞向萧克隆,口中叫道:“杀千刀的恶贼,我和你拼了!”
萧克隆不等她近身,劈手一掌,将她子击出一丈有余。
那妇人哪经得住他这雷霆一击?在地上滚了两滚,口中已是鲜血狂喷,顿时便是气息奄奄。
先前那名年轻女子惊叫一声“娘!”,挣扎着扑过去,抱住那妇人痛哭不已。
李存礼一个箭步上前,点住那妇人胸前几处大穴,又掏出一枚丸药喂在她口中,接着把住她手上的脉搏,面色越发凝重。
片刻之后,李存礼站起身来,哑声道:“她不过一个普通民妇,你竟下如此狠手。”
那年轻女子一手拥着那妇人,一手攀住李存礼的衣摆,泣不成声道:“求佛爷为民女伸冤!”
李存礼摇了摇头,道:“拿下他。”
安彪和安隼立刻上前,扣住萧克隆的双臂。
萧克隆哈哈大笑,双臂一震道:“凭你们也配!”
那二人登时脱手,登登登后退数步,才稳住身形,随后面色一凛,又要合身扑上。
李存礼冷哼一声,萧克隆只觉眼前一花,对方已到他面前,伸掌击向他的膻中穴。
萧克隆也非泛泛之辈,他原是耶律德光手下六大护卫之首,深得耶律德光器重,从来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除耶律德光外,向来不把旁人看在眼里。
此时见李存礼袭来,他暴喝一声,浑身骨节一串爆响,一拳直出,声势惊人,竟是要与对方生死相拼。
萧克隆胳膊奇长,这一拳虽是后发,却在李存礼击中他时,也击中了对方的前胸。
二人均是不避不让,硬生生接了对方一击。
刹那间,萧克隆闷哼一声,倒飞而出,砸倒了身后数名契丹武士,而李存礼身子晃了两晃,马上又站的笔直,面色不变,气息不改。
那数名被萧克隆砸到的契丹武士,均跌坐在地,呻吟不止。
萧克隆则是脸孔向下,伏在地上,动也不动。
有几人上前将他翻过身来,只见他口鼻中都流出鲜血,竟已气息全无。
李存礼负手道:“萧克隆不以皇命为重,有负皇上嘱托,今又以下犯上,其罪当诛。尔等众人,当以之为鉴,勿效其行,待踏破昆仑,回去后,自然论功行赏,少不了富贵荣华。若有人仍有异心,不妨站出来,试试自己的斤两!”
众人面面相觑,眼见六大侍卫之首的萧克隆,在李存礼手下不过走了一招便已毙命,谁还敢去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马上便有人拜倒在地,高声道:“誓死追随国师!”
众人赶忙有样学样,一起拜倒,齐声嚷道:“誓死追随国师!”
李存礼点点头,道:“将他拖出镇去,埋了。”
安彪和安隼答应一声,上前拖起萧克隆,便出院去了。
李存礼扫视一下院中众人,道:“都起来吧。大战在即,务必好好准备,谁再乱我军心,萧克隆便是榜样!”
众人见李存礼目光扫来,忙低头躲避,李存礼见状,面色缓和道:“诸位只要尽心竭力,我自然不会亏待大家,加官进爵自不用提,荣华富贵更是唾手可得。”
众人听他如此说,心里纷纷又起了贪念,交头接耳,有几人还喜形于色,眼见得已把方才萧克隆的惨状抛诸脑后了。
李存礼见人心已齐,便道:“来几人将这妇人抬回房间吧。”
便有几人急忙跑过来,小心翼翼搭起那妇人。
李存礼则将自己的外袍退下,盖在那年轻女子身上。
那年轻女子边抽泣边道:“谢谢佛爷为民女伸冤。”
李存礼所居房子的对面,是一家酒馆,几人抬着那妇人,进了酒馆,李存礼、安蛟和那年轻女子也跟了进来。
酒馆中关着数人,由几名契丹武士看守。
被关的数人中,有一中年胖子,正是酒馆的老板——崔静修。
见了那受伤的妇人,崔静修哭嚎着扑了上来,叫道:“夫人啊,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那年轻女子见状,亦是嚎啕大哭,一时间,气氛凄惨无比。
李存礼静静的站在一旁,见他们哭的差不多了,便道:“崔掌柜,我治下不力,伤了尊夫人,实在惭愧。不过,我已为尊夫人疗伤,虽不能恢复如初,只要坚持用药,料想将来起居行走,应无大碍。眼下她并无性命之忧,你父女二人不必过于悲伤。”
崔静修闻言,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叩拜道:“佛爷慈悲,救我夫人性命,小人,小人全家无以为报啊。”
李存礼上前扶起他道:“此事本由我管制不严而起,还得请崔掌柜原谅。”
崔静修闻言,泪眼婆娑,望着李存礼道:“哎呀,佛爷说哪里话?小人我,唉,真是肝脑涂地,也难报佛爷再生之恩啊。小人位卑身贱,但凡佛爷有用着我处,刀山火海,任凭驱策!”
李存礼笑道:“崔掌柜言重了。这两天倒是影响你的买卖了。”
崔静修道:“这都是小事。”说完他忽的一愣,接着一拍额头道:“哎呀,糟了,有件大事给忘了!”
他抬头看到李存礼探询的目光,接道:“今天是昆仑派祭祖的日子,从小人这里订了一车酒,说好今天午时前一定送到,结果小人是忘的一干二净,这可如何是好?”
李存礼闻言,双目中闪过一道精光,道:“还有此事?此刻午时未到,你抓紧给他们送去便是。”
崔静修回顾了一下自己的老婆和女儿,道:“这……。”
李存礼道:“有我在,尊夫人和女儿的安全无忧,你放心前去便是。”
崔静修一跺脚道:“如此,小人便走一趟。”
说完,他喊上两名伙计,安排道:“你们去套车装酒,咱们三人一同去昆仑。到了那儿,切不可胡说八道,晓得吗?”
那两名伙计唯唯诺诺,转身而去。
李存礼道:“时间紧迫,我安排手下帮你们装车。”
崔静修道:“哎呀,那如何使得?”
李存礼道:“不必客气。”
说完,便用契丹语与安蛟说了两句。
安蛟立刻躬身施礼,招呼了几名契丹武士,奔后院酒窖去了。
李存礼又从怀中掏出一枚瓷瓶,交给崔静修道:“每日一粒,吃上一个月,尊夫人应该就无大碍了。”
接着又教给崔静修一些内伤恢复之法,嘱咐他用心记好。
崔静修捧着瓷瓶忙不迭的点头,李存礼讲完,微微一笑,示意他可以忙去了。
崔静修急忙带着两名伙计去到后院,只见安蛟正亲自带着几人把酒坛装车。
他赶紧上前拱手道:“不劳大爷们动手了,小的自己装车便是。”
安蛟却面无表情,按住他的肩膀,推着他挪到一旁,其他人则继续装车。
崔静修走动不得,边搓手,边尴尬的笑道:“哎呀,让大爷们干这种粗活,如何使得啊。”
那些人却充耳不闻,手下也丝毫不慢,不过片刻,便装车完毕。
崔静修和他的两名伙计面面相觑,均摸不着头脑。
安蛟一拍崔静修的肩膀,示意他可以走了,崔静修三人便匆匆忙忙的驱车奔上昆仑派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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