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女孩子到了豆蔻年华,都会梦见一个模糊的,俊朗的,并永远微笑的男子形象。总之我一直都在梦见这个熟悉的未知的男人。
我知道会有一个人在前方等着我。
01.乔子磊:何处安生
在城市里住了十九年,我害怕城市里乱七八糟的车,城市里日夜川流不息的人,城市里那穿着透视装的女子,以及城市公园里随处可见的安全套。
我对这个城市绝望,我对所有的城市绝望,我对人类绝望,我对世界绝望,唯独没有对自己绝望。
但,那天在看到一群初中生对一只田园猫活生生地剥皮的鲜血淋漓的视频以后,我关了自己的禁闭。
是的,我把自己关在屋里,以泡面维持生命,在六个月零十六天二十六分三十六秒之后,父亲踹开了我的门。
“你到底想怎么样?!”父亲喘着粗气指着我,我瞟了他一眼,接着继续手上的画稿。
“你不要这样对孩子!子磊只不过不出门而已,又没有做错什么事。”我那永远宝贝着我的妈妈随着声音急忙走了进来。“你就当他在工作就可以了嘛。”
妈妈说得没有错,我确实是在工作。我给各种杂志画插图,所有的工作都可以在网上交易完成。准确来说我的工资并不比工作了二十几年的爸爸的工资低。即使我足不出户,我一样可以养活自己,即使没有他们在我的身边,我一样会像正常人一样好好地生存着。——当所有的一切都可以靠网络解决的的时候。
父亲看着无动于衷的我,喘着的粗气逐渐平息,无奈而苍老地站在那里,妈妈看了我一眼,把父亲悄悄地拉了出去,顺便帮我带上了门。
房间陷入了黑暗,只有我的台灯散发着橘黄的灯和石子闪着绿光的眼睛。石子跳上了我的膝盖,绿幽幽的眼睛无比忧虑地看着我,然后“喵”的一声,蹲下来,缱绻在我的大腿里。——即使在白天,我也会把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的。
门缝里渗入了父亲母亲的谈话声,有天珞镇,有山,有水,交通不便,人口稀少……
此起彼伏的声音逐渐变得平稳,我知道他们达成了一致。
我听到了敲门声。
“阿磊,妈妈可以进来吗?妈妈和你商量一件事情。”
接着,门开了,有几缕阳光泄了进来。
现在是正午。
“外婆最近身体不是很好,她说很想见见你,你回去看看她吧。好吗?”
妈妈热切和胆怯的眼神。
石子从我的膝盖跳下来,蹭着妈妈的脚。这是石子以示友好的方式。
不,我不去。却鬼使神差地点头。
见鬼!
我独自一人对着阁楼上唯一的窗口往外看,残阳如血,我隐隐约约地觉得有一些事情将要发生,在这腐朽、孤落、质朴、远离高楼车流的小镇上,一个很可能关于我的故事正在悄然酿制。
阁楼下,妈妈正和她的妈妈低低地耳语,似乎是不忍打破这美得窒息的晚霞。其实,我知道,妈妈一定是在和她的妈妈聊着关于她儿子的事情。
我拉了把椅子,是一把竹制的躺椅。
我将自己卷缩到椅子上。
石子在走进了外婆家门口的时候开溜了,我知道石子会认得回家的路,所以我不担心它。
况且,世界上的事物本可有可无。这个世界上并不会有真正属于你的东西,因为你既没有带它来,而你也不能带走它。所有的一切不过都是随缘存在而已。
天珞镇只有一条小街,一条呈着被无形之力拉满了的弓形小街,外婆的家正好就是弓形最突出的部位。
据说,在很早很早以前,外婆是一位曾出国留学过的洋学生。在堂屋内就悬挂着一小幅一个年轻的女子站在一座雄伟的哥特式建筑下,抱着课本,笑脸盈盈,春光无限,世界和谐美好。
于是外婆家的这栋呈着塔尖小阁楼是外婆唯一的建筑设计代表作。如一支随时出征的箭。
这一点我完全相信,因为,一个人是否与众不同最主要的区别是在眼睛,外婆的眼睛深邃而明亮,当她凝视你的时候,你甚至会感觉到有一股磁力深深地将你吸引过去。
霞光逐渐没落,黑白灰代替了所有鲜艳的色彩,世界陷入了模糊,这时候只有自己才能感受到自己。人和人之间的沟通也变得模糊。
接着锅碗瓢盘的撞击声起起落落地响起,小孩子的嬉戏声,成人训斥小孩子的声音,从黑暗的远处轻轻重重地飘过来。
我突然之间感觉到了一种温暖,和一种从未有过的平静。
对,我的世界就应该是这样的。
我的眼皮越来越沉,意识逐渐趋于安静,烦躁趋于平和。
那是一个女子,她回过头来,眼睛里充满了孤寂,忧郁,平和以及温暖。
“阿磊,阿磊”一个声音从遥远的地方袅袅地飘来。将我的意识重新凝聚在一起。我咪着眼睛,肩膀上的温暖传递着全身。
“先去吃饭,再睡好吗?”妈妈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肩膀。转身走下了小阁楼。
我用双手揉了揉眼睛。窗外已漆黑一片。
我走下小阁楼,看见外公外婆还有六岁的表妹坐在饭桌前,而妈妈在忙着给每个碗盛饭。
表妹睿睿一见到我,嘴里直喊着“表哥哥,表哥哥”然后抱住我的腿,那柔软和适宜的温度使我想起了石子。
“石子回来了吗?”我面向着妈妈。
妈妈摇摇头。
我牵着睿睿的手坐在饭桌前,睿睿在我的怀里不肯离开,她仰起脸来看着我的脸,“表哥哥,你会画画吗?奶奶说你是出色的画家哦。奶奶还说我也会成为我们家的第二位画家。我画的鸟儿可好看了,同学们经常让我给他们画画儿,我们的可可老师说我是我们班最厉害的小画家。我们的可可老师可漂亮了,隔壁的军军不害羞,老缠着漂亮的可可老师,可可老师跳舞可好看了,可可老师笑起来眼睛就像弯弯的月亮……”
“睿睿,让表哥先吃饭,明天再和表哥玩好吗?”外婆拉过睿睿。“阿磊,吃饭吧。你小时候很爱吃蛋炒饭,外婆给你炒了一碗,你尝尝,味道好吗?”外婆把一大碗饭推到我的面前,晶莹的饭粒上有一些白白黄黄的蛋,蛋香扑鼻而来。
我不习惯地拿起筷子——我已经有六个月没有拿过筷子了,笨拙地叼起了一小撮米粒。哦,米香,糯糯的,甜甜的,软软的,绵绵的米饭,混杂着鸡蛋那淡淡的腥味儿,我的生命好像逐渐从睡眠中苏醒。我忍不住将碗凑到嘴边,扒了一大口。细细地嚼碎,慢慢地吞咽下去。
我睡了六个月以来最安稳的觉,如同找到了自己的归宿。
02.林晓可:遇见自己
当我拿到毕业证的时候,我立即就逃离了那座令我绝望的城市。是的,那是一段令人绝望的感情。我不想称为爱情,因为我不承认那是一场爱情。在我看来只有两个人相爱,产生了电流那才能叫做爱情,如果只有一方在艰辛地付出,而一方只不过是被动地接受,那么这不应该属于神圣的爱情范畴。我把自己的一切都给了他,以为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然而那次无意的散步中,在江边美丽的彩色景观灯下,那个我深爱的男人正热情地拥抱着一个身材火辣的女子激情深吻。
世界就在那瞬间坍塌,我擒住眼泪,然后转身离去。
幸福是如此的不堪一击,真相则来得如此之快,以至让我有些措手不及。
那个晚上我哭得天昏地暗,在第三个不食不眠的正午。在睡梦中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一个我所不认识的,却如熟悉我的身体一样熟悉的声音对我说“回家吧,我在家里等你。”
于是我不顾旁人诧异的目光,立即收拾行李,跨上了回乡的列车——那个曾经立誓要在城市里扎根,闯出一番天地的人,就这样轻易地背叛了自己的誓言。
在踏上故乡土地的那一瞬间,我泪流满面,故乡,哦,我的内心终于在故乡的气息的安慰下得到了平静。
那天我从天珞山回来,看到小学校长正和爹爹谈话。爹爹说,学校里优秀的老师都进城去了,现在学校很缺乏老师,校长希望能请我去给他们的孩子上课。爹爹说,一个姑娘家,与其去外面无根无土地漂泊,倒不如踏踏实实地在故乡教书。爹爹最后说,人,怎么过都是一生,自己想好了就成。
我点头,于是我成为了一名小学教师,一名数学、语文、美术、音乐、舞蹈、思想品德以及英语老师。
天珞镇和世界上所有的小镇一样普通,一千多的村民,过着传统与现代相互抗争,融合的日子。几百年来,这个村庄保持了它一贯的青山绿水。森林,草地,野花,稻田,灌木都在安详地,微笑地陪伴着这里的人们出生,成长,结婚,繁衍,衰老,死亡,然后和它们永远地融为一体。
在小镇的北边,有一座名叫天珞山的石头山,石头山上的石头有着韧劲,却可以用瓦砖刀砌开,于是这些灰溜溜的石头就构成了这条小街所有的房子和街道。
这是一个只有一条呈着月牙型街道的小镇,小镇的小学就在月牙最东边的尖角上,而我的家,恰好却在月牙中间地带。有时候我想,为什么每一次回到这里我都会感觉到内心的平静,也许就是因为,我的家本是一个天然的摇篮。
家的对面是这个小镇上最漂亮的塔房,即使岁月已经夺去了它昔日的光鲜色彩,但依然流露着令人舒适的韵致。
家的后院有一棵很古老的银杏树,每到初秋的时候,满树的金黄色,那扇形的叶子随着秋风飘摇着落地,我常常捻起其中完整而明艳的那几篇,夹进我的日记本。在木木之前,日记本承载了我的一切。我的茫然,我的欣喜,我的疼痛,我的遗憾,我的追求,当然还有那个面孔模糊的梦中男孩。每一张银杏叶代表着我不断的心绪。
有时候我还会带着银杏叶到河边上,在叶子上写下我的点滴,然后让它随着流水飘向未知的世界,未知的将来。
我很喜欢每天起来得很早。早晨的时候,整个小镇都弥漫在白茫茫的雾色中,每每置身其中,我都恍若进入了一个与世隔绝的空间,没有房子,没有人,甚至连脚下的石板也不再存在了,那是一个白而无物的世界,但是我从未感到害怕,似乎我从来都属于这个雾的世界。
学校的旁边,有一条小河,河上的小石桥尽管历经沧桑,却依然尽职地行驶着自己的职责。长长的青青的条状草从石桥两端垂落在河面,偶然还能在石缝间看到一朵妖艳的小花。
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就像那朵小花。
小石桥叫情缘桥。一听到名字就知道这必然是一座有故事的桥。
其实所有的桥都有自己的故事。
在很久很久以前,久到小镇上最老的一位奶奶都说“那是在很久很久以前……”
一个穷小子爱上了貌美如花的富家千金,两人一见倾心,难舍难分,然而残酷的门第观念终是硬生生地把两个人分开了,千金小姐寻死觅活,穷小子郁愤难填。那晚三更天,夜黑风高,树林萧瑟,猫头鹰发出咕噜咕噜的叫声,千金小姐约穷小子私奔,小姐老爹率领家丁、狼犬紧追其后,两人越跑越绝望,然而就在跑过情缘桥的时候,情缘桥横然断裂,两人遂落入河水中,水流湍急,人影瞬间消失,小姐老爹哭天抢地,晕死过去,在昏昏沉沉中看见了闪着金光的一位提着一个葫芦的花白胡子的老头说“他们的缘分天定”,于是醒过来的小姐老爹突然顿悟,派人重筑了这座石桥,以为女儿修得转世投胎的善德。
这是一个俗烂的故事。但是轰轰烈烈的爱情却仍为世人所往。
于是,故事一代又一代地传说着,只是故事的主人名字却不断地改,有的版本还说故事中的男女主人公随着流水到了森林深处,然后他们在森林里摘到了一棵千年灵芝,于是他们获得了长生不老的生命,然后一直就住在那里,某某人煞有其事地说,他在天珞山后的森林里亲眼见过他们。
我经常会呆呆地看着石桥旁边的两辆水车发呆,晶莹的水帘不断地从水车上洒下来,那转动的水车似乎就是一个命运的轴轮。我有时候会想,或许在很久很久之前,我就是由这部水车转世投胎的。或许水车能带我去见见我那从未谋面的妈妈。
哦,妈妈。多么亲切而陌生的词语。
妈妈,你在哪里?
你是否也如传说中的一样,当这两辆水车反面而转的时候你会出现?
在我的记忆中除了爹爹,就再也没有别的亲人了。有时候,我很想很想问爹爹,妈妈究竟在哪里。但是爹爹那黝黑,漠然的眼神,惜话如金的模样,让我的内心颤抖。至少我还有木木,我想。木木是一只雪白雪白的猫咪。木木是我的灵魂,自从那天放学回来的路上,我和木木四目相对的那一刻,我就决定了把自己交给木木。
之所以从灵魂深入认可木木,我想其实和它被我发现在水车边有着必然的关系,那天傍晚放晚学后我一边看着满天的晚霞一边慢步回家,怀抱着上课所需的课本和讲义——如同在大学一样。
我是在望着水车凝想,漫不经心的时候发现木木的,一团圆圆的雪白卷在墨绿墨绿的草丛中,显得格外的醒目。太阳最后的余光在它身上漂上了一圈金光。我走近它,蹲了下来,当我触摸到它的时候,它的头抬了起来,看着我的眼睛,绿莹莹的眼睛里原来我的影像却显得那么温暖。
我轻轻地抚着它身上被水车溅起的水珠,冰冰的。它是谁?它来自哪里?为什么会在这里?在这个小镇上我从来都没有见过它。仿佛从天上掉下来的一样,我试着把它抱起来,它没有反抗,于是我把它抱在怀里,在水车不远的突起的大石子上坐了下来,它的主人想必会来找它的,我陪着它等待它的主人。
它很乖,静静地伏在我的怀里,眼睛也咪上了。
霞光逐渐沉暗,水车渐渐地变成了黑黛色,草丛只剩下随风而动的黑影,一弯月牙悬挂在西边。路上的行人逐渐稀少,几乎绝迹,从房子里传来了锅碗瓢盆的声音,电视声,以及小孩子的嬉闹声,还有大人斥骂孩子的声音。
“你是一个人的吗?我带你回家好吗?”我抚摸着它的头,对它说。
它睁开了眼睛,看着我,那是一种期待的眼神,我抱着它直起腰来,揉揉已经有些麻木的膝盖。向家的方向走去。
打开家门,饭桌上摆着常规的两菜一汤,爹爹正坐在饭桌前抽着烟,房间里烟雾缭绕。见我走进家门,他急忙捻灭了烟,用手挥挥烟雾。
“回来了,吃饭吧。”说着他就拿起了筷子,独自吃了起来。
“爹爹,我可以养这只小猫吗?”我把小猫放到地上,它轻快地跑着,似乎急于熟悉这个新的家。
“嗯。”爹爹停顿了一下,看着小猫咪。小猫咪噌到他的脚下,用头摩挲着爹爹的脚裸。
我从厨房里拿出一个盘子,为猫咪盛上米饭,拨了一些肉到盘子里,放在饭桌下,猫咪显然是饿了,吃像有些狼狈,看着它吃得很香的样子,我忍不住比平时多吃了一碗饭。
03.乔子磊:故人初见
当第一缕太阳照进窗户的时候,潜意识就摇醒了我。我坐在窗前看着太阳,在晨雾中街道上断断续续的有学生朝街道的东边走去。
一个“吱”的关门声特别的清脆,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了,那个穿着灰色长衣、披散着一头黑发,正在锁门的女子,忧郁弥漫在晨雾中。我想,她一定曾经有过一段刻苦铭心的经历,因为只有那样的人才会有一种痛苦和平和激烈冲突后的气息。那是一个与世无争,看破红尘身影。
“林老师早。”路上的一个学生跟她打招呼,她转过身来,亲切的笑脸如同冬日的阳光那般令人振奋和暖和,回答的声调是愉快的,也是世俗的。我有些诧异,我向来对自己看人的直觉是极其自信,难道这一次竟然失误?
那个女子若有所思地向前走去。
我不禁心里一紧:那个背影!
吃过午饭,送妈妈到火车站以后,我背着画夹向天珞山走去。
天珞山在我的心里一直是一个谜,同时也是一种诱惑,一个具有着神秘召唤力的有生物。
在路过情缘桥的时候,我还是被那两架水车吸引住了。它转动着的大轮似乎在无声地向世人传言着天珞山的传说,天珞镇的故事,天珞人的言行。
我一个大卵石上坐了下来,打开画夹。
沉迷在画笔中的我听到了一群孩子奔着水车而来,我一眼就看见了睿睿那大红的外套。睿睿跑在他们的中间,脸上的快乐展露无遗,我退到更远处的一棵树下,远离他们的视线——我还是不习惯睿睿的亲昵。
孩子们在水车面前停了下来,带着画夹的打开了画夹,而没有画夹的直接以河边的石头为桌,或蹲,或跪,或坐地开始了涂鸦。
原来是上美术课。
我又看见了她,今天早上的那个女子,她的脸上始终都洋溢着微笑,有一个穿着深蓝色外套的男孩子总是扯着她的衣角。
那必定就是睿睿所说的军军了,而那个女子必然就是可可老师了。小家伙果然早熟!我在心里暗暗地笑着,她叫林可可吗?
她逐一地走到每个学生的身边,以一种极其温柔的声音为他们指点。显然军军牵绊了可可老师的行动。终于,可可老师蹲了下来,她拉着军军的双手,和他说话,柔柔地抚摸着他的头。
正当我沉溺于她时,突然学生当中响起了喧闹。
我听到了一句“有人落水了!”
我急速站起来向河面望去,河面上一件红色的外套在沉浮着,睿睿!
我丢下画夹,脱掉外套,直冲过去,在经过可可老师的时候,我看到了她脸上的惊慌和失措。别怕,有我!
我跃入水中,身上一阵冰凉,我奋力向红色的目标划去,还好,高中的时候被逼着上游泳课,现在真的派上了用场。
河水并不是很湍急,我很快就游到了睿睿的身边,抓住她的衣角,睿睿的手也在潜意识中紧紧地抱住我的腰,一下子就制止了我的自由行动,我们两个都开始下沉,河水猛地灌进我的喉咙,下沉中睿睿的手逐渐松开了,我一手抱着睿睿,滑向岸边,岸边不时地传来“加油”的声音。
我把睿睿放在沙滩上。
那群小孩子们一下子就围了过来。睿睿吐了一大口水,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可可老师脱下那件灰色的大衣给睿睿盖上,紧抱着睿睿,不停地对睿睿说“睿睿,乖,别哭了,没事了。”我看到了她眼睛里闪着泪花,她抬头看着我,眼里满是感激的神情,似乎睿睿就是她失而复得的亲生女儿,一股热血从脚底涌上我的脸。
这是怎样的一个女子啊!
“睿睿别哭,来,表哥抱你回家换衣服,好不好?”我向来不擅长与人打交道,哄小孩更是实打实的第一次。我为我的笨拙感到羞愧。
“我先抱她回家,你们继续上课吧。”我从她怀里接过睿睿。
女子点点头,眼里满是信任。
我走上情缘桥,虽然我没有看到,但是我可以感觉得到我的背后,那道温柔的目光一直追随着我。
睿睿一直趴在我的肩膀上抽泣。回到家的时候,她已经哭得筋疲力尽了。外婆看到我全身湿漉漉地抱着睿睿,很是诧异,但她很快就镇定了下来,接过睿睿,抱着她回房间里换衣服。慈爱的眼睛看着我说“阿磊,你也赶紧去换衣服吧。要不容易着凉。”
我走上了阁楼,换了衣服,走下楼梯的时候,看着外婆在厨房里忙着,我走到睿睿的房间,睿睿正坐在床上平静地翻看着一本画册。她看见我走进去进开心地说“表哥哥。”
“睿睿刚才害怕吗?”我走到床边,睿睿扑进了我的怀里。
“河水好冻好冻哦。”睿睿说。
“睿睿怎么会跑到河里的呢?”我轻轻地拍着她的背。
“我看到河边有一朵花,好漂亮,好漂亮,我想把她摘给可可老师,没有想到那些草好滑,我一下子就滑进了水里。还好,有表哥哥来救我。”
“嗯,以后睿睿要小心点好吗?”
“听表哥哥的,我会听话的。”
“来,睿睿,喝了这碗姜糖。阿磊,厨房的锅里还有,你也去喝一碗吧,身体着了凉,要驱逐一下体内的寒气。”外婆端着一个碗走了进来。
睿睿就着外婆手里的碗喝了下去。
我走到厨房,舀了一碗,暖呼呼,甜甜的热气让我的心暖暖的。
我端着碗回到阁楼上,慢慢地品着。
过了一段时间,我听到了楼下外婆和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是她。
我竟然有些心跳加速。
我犹豫着要不要下楼。没有等我的脑子准备好,走到楼梯口的时候我好像才突然觉醒,罢,继续走下去吧。
我看到她穿着红色的紧身毛衣,手里搭着那件灰色大衣。然后我听到“喵”的一声,石子从她的挎包跳出来,跑到我的脚下不断地噌着我的脚。
石子,原来你一直和她在一起啊!我蹲下来抚摸着石子软软的暖毛发。你这见色忘友的小家伙!
“木木!”她轻轻叫了一声,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哦,原来你现在叫木木了。
“阿磊,姜糖水喝完了吧?送送林老师好吗?”
“不用了吧,我就住在对面。”
“没事,让他送送你,这是睿睿的表哥乔子磊,来住一段时间。”外婆微笑着对她说。外婆好像也和睿睿一样从心底里喜欢她,是啊,这是一个讨人喜欢的姑娘。
“我送你吧,我顺便去桥边拿画板。”
我抱起木木,把碗放在桌子上,向她走去。
我第一次正面看到了她的脸,她的五官很小巧,说不上是很美,但是却有一种与众不同的微光弥散在她的周围。她的纯净似乎不曾为世俗所玷污。
原来我和她有着这样的距离,是世俗和绝尘的距离。
我默默走到门口开了门,这个距离让我心里有一些绞痛。
“林老师,叫什么名字?”
“哦,我叫林晓可。你叫我晓可吧。”
“哦。”
“你去哪里拿画板?我陪你一起去吧,毕竟我对这里比较熟。”她说。
“嗯”我回答。或许我潜意识里就是很希望她能和我走走的,她身上散发着温暖的气息让我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和期待。
六个月的禁闭已经使我的舌头的话语功能大部分丧失,我好像有很多很多话要和她说,就像和一个许久没有见面的好朋友那样,但是我的舌头却不再听从我的指令,我的脑里也因为突然之间涌现了太多的东西,以至于让我不知道从何开口。
她似乎也沉浸在某种记忆中,她回忆的气场散发着一种浓浓的哀伤,白天的那种明媚荡然无存了。
突然我感觉到我的手被她软软的手抓住,没有等我反映过来,她却警觉地放开了。
但是我的手心似乎还一直在细细地体会着那份惊慌的温暖。
有生以来,我第一次渴望这份温暖能一直留着。
我很想很想牵过她的手,拥抱她的忧伤……
04.林晓可:众里寻他
尽管孩子们可以给我很多快乐,然而,白天的我是快乐的,晚上的我却是悲伤的。几乎每个夜晚我在那激情拥吻的记忆中逐渐入睡,又在同样的梦魇中醒来,而几乎每天醒来都可以触摸到枕头那湿涔涔的冰凉。
我从不让爹爹知道,但是我想其实爹爹是早已猜到的,只是他什么也没有说,他宁愿永远相信他的乖女儿是战无不胜的,是永远讨人喜欢的。然而他不知道,在爱情,不,在感情这件事情上,他的女儿刚刚遭受到了重创,他的女儿并不是都讨每个人喜欢,至少那个男人就不喜欢。
我给木木洗了澡,洗澡后的木木愈显得雪白可人,我把它放在我的被窝里,拥着木木细柔柔暖暖的身体,哦,这和那个强健的,热气腾腾的臂弯和胸膛完全不同,但是同样都可以给我安慰。
现在躺在那个臂弯和胸膛里的已经是那个艳丽的女子了。
他是否会偶尔想起我们曾经有过的彼此的温暖?
他是否会想到有一个女子曾经把他当作生命的全部?
他是否会偶尔想起那个女子暖暖的身体?
他是否会试图寻找那个女子?
他是否会在找不到那个曾经的女子的时候内心也会暗暗地泛起一阵酸楚?
当想起这个女子的时候,他会不会眼眶也一阵的潮红?
当想起这个女子的时候,他会不会有一丝丝的悔意?
……
一个温暖的东西触摸着我的手臂,我睁开眼睑,绿盈盈的眼睛同情地看着我,我抱过它。哦,银杏树下挂着一个红红圆圆的太阳。
该起床了,孩子们等着呢。
又是新的一天!
我把木木放在斜包里,背着它走出了家门,在锁门转身的那一刻我感觉到一阵强烈的目光直逼着我,我看了看周围,街道上只有三三两两的学生走过,不曾有异常。
我告诉自己不要多虑,新的一天又开始了,生活总会有惊喜。
“林老师早。”一个学生和我打招呼。
我一如既往地以微笑回应他们。
下午的最后一节课是画画课,我带着全班的学生来到了情缘桥的旁边,让他们画水车。然而好玩的他们却几乎没有一刻是老老实实的,我一刻都不敢松懈,随时顾遐着每一位学生。
但是班上一个叫做军军的学生总是喜欢拉扯着我的衣角,这不免让我有些掣肘。
我蹲下来对军军说“军军已经是男子汉了,已经能够自己一个人做好自己的事情了,是吧?”
但是就在我蹲着和军军说话的时候,学生里突然传来了吵嚷的声音,一些声音里还夹着惊恐和呼喊。
“睿睿落水了!”
“看,她在那里!”
“睿睿坚持住!”
“林老师,快来!”
“救命啊!”
……
我直奔河边,拨开围观的学生,睿睿那红色的身影在水中起伏,一颗心悬到了嗓子口,我在慌促中,准备跳入水中的时候,一个身影从我身边串过,“嘣”的一声,河水溅起了一大串的水花。
“有人救睿睿了!”
“那个人是谁?”
“加油加油!”
“加油!”
……
那个身影已经抱着了睿睿,正向岸边游过来,学生们都喊起了加油,我禁不住也跟着喊了起来。
那个人把睿睿放在河岸边,我们都围了过去。
睿睿终于从惊恐中初醒过来,哇哇地大哭着。
我脱下大衣给睿睿盖上。
“睿睿别哭,来,表哥抱你回家换衣服,好不好?”那个男子的声音在温柔中透着不善人情的笨拙。
“我先抱她回家,你们继续上课吧。”男子回过头看着我说。
我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已经抱着睿睿站了起来。
看着他那矫健的步伐踏上情缘桥,我逐渐平静了下来。
集合了学生们,清点人数之后就让他们提早放学回去了。
在向学校校长报告之后,我快步地往家的方向走去。
我知道睿睿就住在那个塔房里。
回乡以来我第一次走进塔房。那个慈祥的阿婆给我倒了杯热茶,我看到我的大衣悬挂在房间的窗口旁边。
“睿睿刚喝了碗姜糖水,现在睡着了,没事的,就是受点惊吓而已。”阿婆拍拍我放在膝盖上的双手。
“阿婆,对不起,是我没有照顾好睿睿。”我心里感觉难受极了,因为我的粗忽,差点害了睿睿。
“林老师,这不是你的错。我知道,我们家睿睿是很好玩的。是她自己不小心。睿睿是很喜欢你呢。”阿婆吹着冒着热气的茶,抿了一口,放下茶杯“来,我带你去看看她。”
我眼眶里的泪珠滚动了下来,睿睿,还好你没有事,要不林老师一辈子都不会安宁的。
我坐在床沿,睿睿在被窝里睡得很安详,嘴角带着微笑。
我轻轻地摸着睿睿稚嫩的脸庞,把露在外面的小手臂放到被子里,掖好被子。
和阿婆轻轻地走到刚才我们坐的堂屋。
阿婆把我的大衣拿给我,“衣服还有些湿,你只能回去晾干再穿了。”阿婆似乎有些愧疚地说。就在这时,阁楼的楼梯响起了脚步声,我和阿婆都向楼梯看去。
是救睿睿的那个男子,手里拿着一个瓷碗。在挎包里的木木却出乎意料地跳出来,直奔着男子而去,不断地噌着男子的脚,亲昵得如同他们早就认识。
“木木!”我有些尴尬地喊。
“哦,木木?!”男子似乎自言自语,他蹲下来,抚摸着木木。
“阿磊,姜糖水喝完了吧?送送林老师好吗?”
“不用了吧,我就住在对面。”
“没事,让他送送你,这是睿睿的表哥乔子磊,来住一段时间。”阿婆微笑着对我说。
“我送你吧,我顺便去桥边拿画夹。”
男子抱起木木,把碗放在桌子上,向我走来。
这是一个清秀的男子,有着一头及肩的长发,当看到那双眼睛的时候,我突然想到,我曾经做过这样的梦,对,没有错,就是这双眼睛!
那道目光不禁地令我有些颤抖。
男子默默走到门口开了门。
我和阿婆道别。
“林老师,叫什么名字?”男子打破沉默。
“哦,我叫林晓可。你叫我晓可吧。”
“哦”
“你去哪里拿画板?我陪你一起去吧,毕竟我对这里比较熟。”对于这个男人我内心有一种说不出的依赖感,似乎隐隐约约地希望自己能和他待在一起。
“嗯”他回答。果然是一个不善言辞的男子,惜墨如金,但是我们之间却彼此没有感觉到尴尬。
我突然想到以前我和男友在一起的时候,我们总是有说不停的话,然而如果我们安静下来,两个人却相处得很不自然,好像是两个陌生人。我脑海中又看见了那个激吻的情景,我使劲地摇头,闭上眼睛,我在痛苦的苦海里挣扎着挣扎着,我的心一点点地收紧,突然之间我抓到了一个温暖宽大的手心,一股电流在我的身体内吱吱地串流着。当我意识到的时候,我立即放开了他的手,清清嗓子,装作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他看起来很平静,似乎都没有感觉到刚才我抓住了他的手。
05.乔子磊:心之归宿
来到这个小镇一个星期了,我开始学会了入乡随俗。早睡早起。
以前的我在夜晚的时候创作灵感才会涌涌不绝,就像夜精灵附在我身上一样。但是天珞镇却彻底地改变了我的习惯。自从那一天早晨看到了林晓可,每天凌晨四点的时候我就会在缪斯的召唤中自动醒来,似乎这本来就是我的生命钟。
我很享受这四点钟的静谧。
当我站在窗前凝望着漆黑的夜空,感觉着被黑暗拥抱的时候,身体早已不复存在,只有灵魂在空中飘荡着,飘荡着,看不清任何物体,但是没有寒冷,也没有空虚,从内到外都是一种平和。没有人打扰你,也不用掐费苦心地想什么,好像整个世界这个时候才真正地属于你,也正是在这个时候你终于感觉到了,原来你也可以驾驭这个世界,而不是在白天的孤独和无助。
前面那个是什么?一个女孩子?她回头看了我?是她!是她!她是谁?她想带我到哪里?这里是哪里?那条桥?情缘桥?她在哪里?水车?在水车旁边的是她吗?她的脸为什么还是如此的忧伤?她的眼睛在渴望着什么?她在叫我过去吗?我们认识?在哪里见过吗?
她向水里走去?不,停下!不要!
心好像被重物突然压制,我猛地坐起来。
哦,是个梦!为什么会一而再再而三地看到她呢?
“当啷”
那是什么?
林晓可。她在干什么?现在刚四点钟呢。她走得那么慌张,发生了什么事情吗?她走得好快!
我迅速地穿上了大衣,蹑手蹑脚地走下了楼梯,轻轻地将我的山地车推出门外。
她走路的感觉很轻飘,似乎没有意识一样。一团白白的身影一颠一颠地跟随在她的身后。
我远远地跟着她。
要不要跟上她呢?算了,也许她本不想让别人知道的。
她进了车站。
她要离开?!
她要去哪里?
不好,她被磕到了。
她在看着车次时刻表?!
她好像要晕倒了!
我丢开车把,冲进了候车室。
我抱着她的双肩,触到她的手的时候,就如同触及到了冰冷而坚硬的大理石。就像那年冬天我在画室里摸到的维纳斯的铁塑雕像一样。
我把她扶到了塑料椅子上。
然后到自动贩卖机里打了一杯咖啡。
看着她一点点地咄着咖啡,似乎随时要瘫倒的样子,我很想很想抱着她,给她温暖,
但是有一个声音却不断地对我说,你不能冒犯了她。
咖啡的温度似乎逐渐把她的意识被拉了回来。
“回家好吗?”我接过了她手里的杯子。
她稳稳地坐在我的车架后,突然之间我觉得似乎前方有一种呼唤,吸引着我,一种回家的感觉。
我小心翼翼地骑着车,害怕路面的不平给她带来了颠簸。
突然,她紧紧地抱住了我的腰,遏制不住地大哭了起来,我有些慌神,也在内心舒了一口气,不管有着什么样的委屈,至少她已经开始正面去对待。
当她抱住我的时候,我感觉到了心中开始压上了某种东西,某种让我踏实的东西,使我漂浮的心逐渐地尘埃落定。
06.林晓可:知己知彼
“你去对面了?!”爹爹坐在堂屋里吧嗒吧嗒地抽着烟,脸上堆着怒容。
我愕然,“睿睿掉进了河里。”
爹爹不言。突出一圈烟雾。
“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你都不能去那里!”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不可以去就是不可以去!”
“不可理喻!”
我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卧室。趴到床上。捶打着无辜的枕头。
半夜里在黑暗中醒来,爹爹,您是担心我会喜欢乔子磊而离开你吗?
爹爹,您放心,彬,已经足够让我对所有的男人敬而远之。
有一句话说“如果一个女人了解了一个男人,那么她就了解了所有的男人”。
我不幸或者说是幸运,我遇上了彬,这个让我了解所有男人的切口。
乔子磊,一个朴实的名字,一颗沉默的心,一个灵动的艺术家。
……
在一个灰蒙蒙的,虚无的空间中,我听到一个人轻轻地在我耳边说,你的妈妈在樊篱。
樊篱!
我在这两个字中醒来,妈妈!
看着外面星光闪烁,我披衣而起,脑子里只剩下三个词语——妈妈——车站——樊篱。
我轻轻地打开大门,一股寒气迎面扑来,我将大衣裹了裹,向着那块高高隆起的灰黛的色块快步走去,妈妈——樊篱!
妈妈就在那里!
快了,就快了,看到车站微弱的灯光,我的心紧紧地提起来。
妈妈!
在推开车站玻璃门的那一刹那,我脚下踉跄了一下。
车站里只有两三个旅客坐在那里打着瞌睡。也许是我打开门的时候,吹进了冷空气,一个中年男子醒了过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是警惕,也是诧异。
售票处里有一个人在扶着桌子睡觉。
我选择了忽略那个男子,直奔那块车次告示牌。
樊篱——樊篱——樊篱——樊
没有,没有,没有……
怎么会呢?
怎么可能没有呢?
樊——
再看一遍——
不急不急——会找到的——会找到的——
……
没有——没有——
我扶着墙,缓缓地蹲下来,然后瘫坐在地板上。
我慢慢地闭上了眼睛。妈妈,我好想好想你!
有一个人把我扶了起来。
我看不到他是谁,我也看不到周围的一切。
他把我扶到塑料椅子上。然后走开了,再返回时,一杯热腾腾的咖啡递到了我的面前。我木然地看着他,他拉起我的双手,把杯子塞到了我的手里。咖啡的浓郁味道让我的神经逐渐清醒。好熟悉的人啊?他是谁?乔子磊。
我慢慢地喝着咖啡,身体一点点地回暖。他就一直在旁边看着我。没有说话。
但我们之间没有尴尬,似乎我不过是那个常年在他身边淘气的妹妹而已。
我喝完了咖啡。
“回家好吗?”声音稳定而轻柔。
我点点头。
走到车站外面,他把外套脱了下来,放在他的山地车的后架上,用手将它压平。
“来,坐吧。架子太冰了。”他跨骑着车说。
我跳上车架。
车轮滚动了起来,耳边冷冷地吹过山风。
我紧紧地抱着他的腰,将头埋在他那弓着的脊背上。
眼泪突然滂沱而出。彬——妈妈——爹爹——艳丽的女子——在脑海里翻腾。
第二天早上,触摸着干燥的枕头,我的内心既欣喜又惊慌。原来我不过是薄情之人,原来我爱上的不是彬,而是爱情本身,我伤心的不是彬的离去,而是被爱情的抛弃。我寄托在彬身上的只不过是爱情的影子。
07.乔子磊:没有如果
或许是因为那次睿睿事件,或许是因为那次车站事件……说不清究竟是具体因为什么,我和林晓可走得越来越近了。似乎她身上有一种强烈的磁力深深地吸引着我。那就是传说中的魔力吗?我不知道。
我甚至无法确定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就开始有了某种默契,某种心照不宣。
似乎很久很久以前,我和她本来就是一家人。
和她在一起对我来说就像是我灵魂的镇定剂。
不管是做什么都那么从容而悠然。
但是尽管如此,我还是无法撤除她内心的那股铭刻着的忧伤。
我们一起骑着自行车走遍了小镇的每个角落,我们一起走过了规格整齐的稻田,我们的笑声在小镇的每块砖瓦里烙下了印记。
然而我们却连手都没有牵过,除了那一次意外。
石子一直都在跟随着我们后面得意地摇摆着它的尾巴。
以前我从未看到石子如此开心。
当然,我也一直没有告诉过林晓可,她的木木就是我的石子。
事实上我的石子也是她的木木。
在这段时间里,我的灵感噼里啪啦地争相奔涌而出,我日以继夜地画着画着,如果我在某个日子里不画一张画,那么灵感就会深深地烙烧着我全身,我放佛变成了那个在奥林匹克山上被诅咒着不断推动着大岩石的泰顿人一样。
而当我在某天翻阅着我那一堆画的时候,我猛然发现,我画了很多很多水车的画,几乎所有突然爆发的灵感都和水车有关。
为什么?
那一天夜里,我不知道是一点钟还是两点钟,我猛然间从一个梦中醒来,在半睡半醒中摸到了画板,摸到了铅笔,我的手似乎被某个无形的指令指挥着,刷刷地画着,不曾有过停顿和间断。绷紧的神经让我极度疲倦,然而却又有着饮鸩止渴的欢怡。
这是可怕的欢怡。
似乎我把我这辈子要画的画几乎都要画完了。
但是我心底一直有个声音告诉我,我还有一张画必须得画。
我希望,林晓可的生命里应该有更多的希望的影子。
不知道为什么,林晓可的爸爸每次总用一种奇怪的眼光看着我,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尽管我从未和他正面交流过,但他却让我不寒而颤。
08.林晓可:梦里梦外
难道乔子磊也和其他世俗的男人那样总是将感情逢场作戏吗?已经有好多好多天,我没有看见他了,我很想走进塔房探个究竟,但是我不想让爹爹伤心。
罢了,男人不过如此。
但是为什么这些天来有那么多不同的人从他的家里进进出出呢?
一种心慌爬上了我的心头。
晚上爹爹无意地说“对面的男孩子失踪了。”
我顿时有些惊慌失措。失踪?意味着平白无故地消失了!怎么可能,他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就在那瞬间就没有了呢?他是不是无声无息地离开了这个小镇,返回了那个城市里的家?
我默默地收拾了碗筷,全身疲软地瘫倒在床上,泪水无声地流了出来。
那一天,我忍不住走进了塔房。
阿婆好像瞬间苍老了许多,眼睛好像渡上了一层厚厚的白膜,白发突然爬满了她的双鬓,但是,她没有垮下,曾经她是整个家庭的支柱,而现在她是中年丧子的女儿的全部力量了。这是一个内藏着能量的老人,一个用精神撑起世界的人。
睿睿的脸庞不再有生机。
阿婆见到我,用很沉很沉的声音对我说“来,你来。”她站在阁楼的楼梯口,向我伸出了手,我的步子不由自主地向前走去。
阿婆打开了阁楼的门“这是阿磊的房间。”
房间里挂满了一幅幅的写生画,似乎他对水车有着特别的感情,关于水车的画一幅幅地挂了半幅墙壁。而在那个架起的画架上我看了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一个女子忧伤地靠在窗前,仰望着外面的无尽漆黑的夜空,好像整个世界即将毁灭。
阿婆的眼睛深深地望着我,“那天阿磊和我说他要去天珞山写生,然后他再也没有回来。”
我心里抽泣,轻轻地触摸着画架上的画。
哦,那个女子是我吗?
原来他一直都能看透我!
“阿婆,我觉得子磊没有走,他一直都在我的身边。阿婆,有一天他会重新回到我们身边的。”我在心里默默地说,可是从心底泛起的眼泪还是让我有些崩溃,我知道,我不能在老人家面前崩溃,老人已经承受了太多。
一个计划在我心里酝酿着。
爹爹,对不起,女儿不孝!小可
越进入树林的深入,天色愈黑暗阴冷。荆棘张牙舞爪地钩划着我的裤子,锋利的石头透过我厚厚的鞋子,试图划伤我的脚,参天的树枝在空中摇晃而相交耳语,地上的青苔爬满了腐朽的树根、隆起的土壤上。硕大的树上垂着缕缕的树须,巨藤紧紧地缠绕在树干上。
渐渐的,地上已经找不到人的足迹了,我凭着直觉向某个方向前进,似乎有一个人在前方指引着我。
我在迷茫的浓雾里转着,当我再次回到那棵古怪的松树下的时候,我意识到,我完了,我迷路了。
我继续走着,脑海里只有一个信念,乔子磊还活着。
带来的饭团早就吃完了,饥饿在逐渐地侵蚀着我的胃,全身也轻飘飘了起来,我的意识逐渐模糊。
我开始害怕,害怕找不到乔子磊,害怕黑暗中不断啼叫的猫头鹰,害怕脚下会突然出现蛇,我靠着残存的生命本能用手中的木棍压到前面的灌木和蕨草,躇躇前行。
向前走是唯一的目的。
突然,我看到了前方有一个白色的东西在前面奔跃着,木木!我心里逐渐明晰起来。
在下坡的时候,我摔了一跤,一屁股坐到青苔上,没有等我反映过来,便迅速地滑下坡去,趁着最后的意识,我用最后的全力攀住一棵树枝,慢慢地挪向一块较平坦的石头后面,气温好像越来越低了,我的意识也越来越模糊。子磊,对不起,我没有能找到你……
我意识我自己的脚步已经越来越慢,因为眼睛里的那团白色渐渐地变成了一个小圆点……
小圆点似乎凝聚成了一团橘红的光亮。
一片漆黑埋没了我。
哗啦啦的声音不断地在我的脑海里循环反复。
多么熟悉的声音,那是水车的声音。
我逐渐睁开眼睛,橘红的跳动着的火焰在我的眼里越来越清晰。
难道我到了天堂吗?
天堂里的火竟是如此的温暖。
我感觉到一个手轻轻地帮我撩起了刘海,帮我掖好被子。
我睁开了眼睛,一张笑脸绽放在我的眼睛里。
我眨了几下眼睛,挣扎着坐起来,一碗热水递到了我的手上。
我喝了几口水,眼前的这个女子大约三十岁,头上包裹着一块彩色的头巾,刺绣着各种艳丽的花朵,她的脖子上悬挂着闪光的银饰,身上穿的也是同样绚丽的黑色底上的刺绣服装,裙摆及膝,裙摆的边缘上是一连串灵芝状的花式,她转身放碗的时候,我看到她背上的衣服绣着成团成团的彩色云彩。
她一看我醒来,面向门口呀呀地叫着。
我听到了一个男声的答应声,然后一个长满落腮胡须的男子抱着一捆柴走了进来,男子将柴火放在火堆的旁边,走了过来。
男子用黑色的布包裹着头,全身都是深蓝的硬麻布,小腿用布条缠绕着,脚下的黑色布鞋上各刺绣着一个灵芝状的图案。
男子看着我也开心地笑着,嘴里呀呀地说着什么。
看着我毫无反应,他们似乎终于明白过来——我听不懂他们的话。
女子放弃了语言的交流,她用碗盛了一碗米粥,用汤匙一勺一勺地喂着我。
几个小时之后,我感觉到了米粥赐予我的力量了,天也逐渐亮了起来。
我走出了小屋,终于明白了那哗哗的声音的由来,在小屋的前面有一个小型的瀑布,瀑布下面的小潭里的水清凌凌的,水草摇摆着,许多鱼儿在水草间嬉戏。水潭的一边开满了彩色的花朵和绿油油的青草,另外一边则是几畦生机勃勃的菜地。
我回头看着被树藤缠绕着的小屋,我想一辈子住在这里了。
在我凝神的时候,屋子里的男子和女子都走出了小屋,站在我的面前,女子手里不住地比划着,一会儿用眼神示意男子,一会儿指指远方。
我想,他们应该是想送我走了。
我点了点头。
女子将手中的一件长衣服塞到了我的怀里。
我想她是担心我回去的途中太冷的缘故吧。我忍不住张开双臂抱住了女子,女子起初有些拘谨,但很快她就用温暖的怀抱回应了我。
男子一直带我找到了下山的路才转身回去。
林晓可:时光之泪
计划的失败让我清醒了很多,也让我逐渐地接受了乔子磊失踪的事实。尽管我依然可以感觉到,其实他就一直在我的身边。
一个星期过去了,两个星期过去了……一个月过去了,两个月过去了,三个月过去了,六个月也过去了,乔子磊依然杳无音讯,所有的人都已绝望。
渐渐地,小镇上关于乔子磊的只言片语几乎绝迹了。
一个人的影响其实真的很有限,不管是谁,当他不存在在这个世界上的时候,世界也会把他忘记。
只有那些最亲密的人在心底深深地思念着。
阿婆在子磊失踪后的一个月后,去了城里,去照顾那可怜的子磊的妈妈。
可怜的妈妈几近崩溃了。
那天,我从学校里回家,在经过塔房的时候,塔房的窗户吱吱地响着,似乎有人正试图着打开窗户。
自从阿婆离开了这里,睿睿就被爸妈带回了城里,塔房一直空着。
我猛地拉开窗户,看到阿婆正背对着窗户,精心地拭擦着桌面,房间里的家具布满了厚厚的灰尘。
在我诧异之间,阿婆也回头看见了我,她微笑地邀请我进去。
阿婆明显地苍老了许多。尽管她还是那么慈祥和平和,但是这种平和里隐忍着巨大的悲痛。她脸上的皱纹出卖了她的悲痛。
阿婆坐在摇椅上,和我说起了子磊的童年,她深深地陷在美好的回忆中,我忍不住泪流满面。
“阿婆,你见过我妈妈吗?她长什么样的?你知道她在哪里吗?”我终于冲破了内心的压抑。
阿婆的摇椅停了下来。
时间在瞬间凝固了。
“可可,我想可能你爹爹不想让你知道真相,但是,我觉得你应该有权利知道。”她停了下来,我的心却提到了喉咙。
“我们都没有见过你的妈妈,在你几个月大的时候,你爹爹送完信回来,路过情缘桥旁边的水车的时候发现了你。然后他留下了你。小镇上的人都说你是你爹爹在外面的私生女,因为你爹爹作为一个邮递员都是在外面跑来跑去的,甚至有时候两三天才能回到家。于是本来你爹爹准备结婚的对象受不了闲言碎语就离开了小镇。此后,你爹爹就一直没有结婚。”阿婆闭着眼睛,慢慢地陈述着。
“记得你三岁那年,阿磊和你在阁楼上玩,你们两个玩过家家的时候,阿磊不小心推到了你,你从楼梯上滚了下来,你昏迷了一个多月,医生还说你可能会成为植物人,不过后来你熬了过来,但是你的额头上永远地留下了这个伤疤。”阿婆看着我的额头,我用手摸了摸。
“后来你爹爹就再也不让你到我们家来玩,阿磊的妈妈觉得过意不去,就带着子磊离开了小镇,她以为这样可以缓解我们两家的矛盾。”
“其实也不能怪你爹爹,他尽自己一切努力来不使你受伤。”
我伸出手拉着阿婆的手,点点头。
哦,爹爹,我亲爱的爹爹。
我默默地回到了自己的卧室,拉开窗帘,我看到了乔子磊抱着木木站在银杏树上向我微笑着,他向我摆摆手,然后逐渐消失在明晃晃的阳光下。
从那一天开始,我再也找不到木木了。
乔子磊:时光不老
还有两个星期就到晓可二十二岁的生日了。
我想我应该给她送一份特别的生日礼物。
画那么多的水车画,却没有一张令我满意的。
我第一次怀疑了自己的绘画能力。
或许当年我应该付出更多的努力去学好绘画的技巧。否则今天就不用为自己黔驴技穷而觉得悲哀了。
那是对自己的无能的悲哀。
天珞山就像初生的太阳,温暖而孤寂,只有很少很少的人能够真正欣赏她那孤寂的美丽和生命的内蕴力量。是希望的存在,又是对世事的参透,她不孤高地远离人们,只是悲悯地看着人们,不是同情,而是感同深受的理解。
当年经历了怎样的山海颠覆,才形成了她这座奇特而神秘的山。
当面临着山峰天象的变幻时,人们为着蝇头小利而大打出手的情形显得那么可悲。人和人之间不过是外形的区别而已。同样是人类,同样流着红色的血液,同样必然经历生死。而用自己的短促的生命去睚眦必较着微不足道的事物,是否那些濒临死亡的人们会为曾经的琐碎,不知所云的争执感到可笑和遗憾。
草木有枯荣败落,人类有生死守候。在某种程度上人类还远远不及草木。有的草木可以有上千年的寿命,那是因为它不与谁争夺,最多它不过是利用自己的本能趋利避害而已。
人却总是为自己的虚荣、嫉妒、焦虑、占有……而整天闷闷不乐,抑制了自己生命的延长。
透明而乳白色的浓雾笼罩着整个世界,霞红的光芒从白灰色的云层中渗透出一缕缕的光线,光线洒落在浓雾上,跳起了欢快的光线舞蹈。
太阳半掩在云层中,似乎是一个娇羞的少女正犹豫不决地想着要不要迈出大门。
过了一会儿,通红通红的太阳散着优雅的步伐缓缓地透出云层,光线变得明亮,我感觉到了光线所带来的温暖。浓雾逐渐散去,太阳也变得热情了起来,她摆脱了娇羞,以直率而明朗的笑容俯瞰着群山和小镇。
真想永远和这美丽的景象相守。这一切应该也属于林晓可。似乎是一种召唤,我闭着眼睛张开双臂慢慢地走向前。
当我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我发现自己站在一棵银杏树上。阳光照耀在金黄的扇叶,反射光明。我看着呈透明状的自己,融合在阳光里,使我从内到外都是温润的。
我可以感觉到树叶们都以诧异的眼光看着我,但慢慢着,他们似乎明白了一切,他们轻轻地摇晃着,展示着他们对我的不幸的同情以及对我的理解。
风吹动着树叶沙沙作响,几片扇叶随着风在空中翻腾着,然后缓缓地落在地面上。
我深深地凝望着窗户上紧闭着的淡蓝的窗帘。窗帘上的鱼儿愉悦着吐着泡泡。
啦啦的声音。窗帘被拉开了,鱼儿悄悄地躲在了褶皱处。只有泡泡不住地升腾着。
是她,她倚在窗户旁边,慢慢地梳着头发。
突然,她的动作悬在半空中,定定地看着我。
我有些意外,她可以看见我!
许久,终于见她轻轻地摇头,然后唰唰地拉上了窗帘。
在学校里,我从窗外看着她那甜美的声音在教室里回荡,教室里的气氛很活跃,她脸上的阴郁已荡然无存。似乎她就是一个快乐的天使。
学生们都在静静地写作业,她微笑着在教室里来回走着,时不时地俯身给孩子们指导。
一个坐在离窗户不远的女孩子偶尔伸伸脖子望着窗外。
她在抬起来的霎间看见了。然后她走到走廊外,将窗户玻璃关上。
我不确定她是否能看见我,但是她在某一刹那总是仰望着窗外。
我想我终于可以守候她的一生了,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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