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阎连科的长篇小说作品中,于我而言,印象最深刻的还是获提名第五届茅盾文学奖的《日光流年》。作品讲述了一个闻所未闻的惨烈的故事,把苦难写得质感透明,把深厚与天真糅成了至纯和心酸,从而写出了中国农民的一部心灵宗教史、生命救赎史。
本书采用了在中国现代长篇小说中前所未有的“倒放”式文本。全文由五卷组成,依次逆向地回溯故事进程,即第一卷叙述主人公司马蓝的死亡过程,第二卷说司马蓝担任村长后的奋斗经历,第三卷说青年司马蓝如何当上村长,第四卷讲少年司马蓝成为同辈中的领袖,第五卷说司马蓝的童年生活及其出生,中间穿插几位前任村长和其他有关人物的故事。认真阅读这部小说的读者,都会被小说中的严峻的生死问题所震撼。
司马蓝是小说中最重要的男主人公也是三姓村第四任村长,他小时候就宣称:当了村长,我要娶俩媳妇。他和第三任村长蓝百岁的女儿蓝四十青梅竹马,情投意合,他们在孩童时代就多次玩过家家扮夫妻的游戏,长大后两人定了亲,并且司马蓝在蓝四十的帮助下当上了村长,他们之间拥有真正的爱情。但是司马蓝的表妹竹翠从小就希望嫁给司马蓝,从苦苦哀求到以嫁外村相逼,终于迫使刚当上村长的司马蓝抛弃蓝四十而娶了她。
蓝四十是《日光流年》中最耐人寻味的一个女性角色。她的一生都是在奉献和牺牲中度过的,作者将圣女的光辉都聚集到她身上。从小就和司马蓝产生情感,蓝四十在纠缠中度过了她不幸的一生。父亲蓝百岁为留住带人来村里翻地的卢主任绞尽脑汁、遭人唾骂,尽管她已经订亲,却为了不让妹妹、不让父亲为难,将自己的贞操奉献出去;司马蓝刚刚当上村长,面临着竹翠给他的两难选择,当他决定娶竹翠为妻而稳固村长地位,蓝四十也只是默默忍让,并终身未嫁;当司马蓝喉病发作,求生欲望特别强烈,在他和三个女儿一跪之下,蓝四十又一次牺牲了自己,外出做人肉生意为司马蓝挣取手术费用。
竹翠,从小一直就要和蓝四十争,一定要嫁给司马蓝,萝卜炖排骨就是她们的筹码;后来她一心想往村外嫁,遭到刚当上村长的司马蓝的反对,她就说,要么你娶我,要么你这村长没法当了,逼得司马蓝与她成亲生娃;二十年过去了,司马蓝得喉病了,她倍感婚姻的不幸都快过去了,连干活也更加轻快起来,特别是要做姿态给蓝四十看;而当蓝四十以与司马蓝合铺为要求出去做人肉生意了,她对司马蓝极为恶劣,最后回娘家长住;因为灵水渠将修成,她也为自己将长寿而欢欣,而表达了自己同意司马蓝和蓝四十合铺。
杜菊一方面把家庭操持得井然有序,一方面作为村长妻子,能够母仪三姓村,是一位克勤克俭、具有传统美德的农村妇女。面对生存的苦难,她除了默然接受,就是吃土啃草也陪着丈夫、孩子活着受罪。她主要掌管着家里的事务,料理日常的生活,有意无意地与死亡宿命保持着一段距离,顽强、不失节奏地生活着。没有如蓝四十可歌可泣的举动,不过她对生活的细致与认真,恰好就印证了生存的要义:保存生命,而后才得以延续生命甚至发展生命, 她们日常生活的经验还是让三姓村没有缺少对现实生命体验的关怀。
阎连科在《日光流年》的序中阐释了自己的写作目的:“我们来到人世匆忙一程,原本不是为了争夺,不是为了金钱、权力和欲望,甚至也不是为了爱情。真、善、美与假、丑、恶都不是我们的目的。”如此云淡风轻的目的却在写作中完全变了样,作家的价值观和文学观在写作中产生了不可调和的分裂。三姓村人在死亡的笼罩下显示出来的不是人性之善,而是赤裸裸的恶。维持人类社会正常运转的伦理秩序被破坏殆尽,父慈子孝、举案齐眉、兄友弟悌等都不复存在。充斥在作品中的是夫妻反目、父子成仇,亲人之间冷漠甚至互相算计。
《日光流年》中用了很多篇幅来描叙司马蓝与蓝四十的爱情。从小时候同吃四十娘的奶,便开始了他们情爱最初的行程,“两个人的一只手都在那双奶的缝间游动着,两只手爬到一起时,他们的目光就带着奶香的甜味碰响在奶前的半空里”。再到后来油菜地里过家家,许诺娶四十为妻。然而为了当上村长,司马蓝居然让蓝四十去陪公社卢主任;为了巩固自己村长的地位,他最终放弃了自己的承诺娶了有助于他当村长的表妹竹翠,葬送了蓝四十一生的幸福。如若就此一别两宽倒也见不出人性的恶,更让人痛心的是将死之际的司马蓝为了做手术延长自己的生命,竟然卑劣地去求蓝四十为他去九都卖淫筹钱。爱情在这里不是甜蜜的相依相守,而是司马蓝权力与生命追逐路上的手段。对妻子竹翠,司马蓝动辄拳打脚踢;同样,竹翠也盼望着司马蓝早死,丝毫不顾念夫妻之情。
三姓村人为了延续自己的生命,同样也将亲情践踏于脚下。《日光流年》一开篇司马兄弟为了坟地的大小大打出手,司马虎甚至要将三个侏儒哥哥的尸骨挖出来埋到一个坑里省地方。村长蓝百岁为了实现他的翻地大业,不惜牺牲自己的女儿蓝四十的贞洁,让他去陪公社卢主任睡觉。杜柏在自己的父亲还活着的时候钉上了棺材。司马蓝逼自己的母亲在父亲墓前下跪。当蝗灾席卷了三姓村没有粮食吃时,村人们居然将残疾孩子扔到了西梁下的峡谷里任他们自生自灭;甚至用他们的尸骨当诱饵捕捉乌鸦来延续自己的生命,酿出了人吃人的悲剧,赤裸裸地揭示出人性中的恶。不可否认,传统的伦理秩序在时代的冲击下正在解体,有些人丧失了基本的道德底线,阎连科敏锐地感觉到了这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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