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8月我出差到上海,驻地过马路就是宋庆龄旧居,午休时间匆忙转进去,已经满身透汗。旧居的偏房遮在足有几抱粗的樟树下,正展着丰子恺《护生画集》的部分漫画,我图凉快,逆着参观路线先躲进这里,然而从尾到头漫步过去,居然多半是辛辣讽喻的题材,抬头迎面又见半墙满挂着某某单位教育基地的牌匾,我透的汗就越来越重了。
《此生多珍重》这本精选集走另一个路线,选文和选画都属于温情阳光的,全书又以《清明》结尾,正是合了这个时节。
说到丰子恺,他幼承父教,习得扎实的儒学底子,在师范读书时得名师教育,音乐和美术受教于李叔同,白话文受教于夏丏尊,又得益于佛教的浸润,家人的和睦,所以才华、格局、趣味均衡,虽然命途多舛,文章画作却不那么怨愤。他的作品中,漫画名声最响,读过这本书,更觉得其行文也足以让人高山仰止,在明朗的结构中蕴含着淡雅的内容,犹如山泉涴流,随行随止。
丰子恺散文的趣味在于他对悲喜的豁达。他心怀为天上的神明与星辰,人间的艺术与儿童占据;他任情而动,手痒的时候拿毛笔在废纸上涂抹偶然成画,日据时期逃到西湖畔也能从钓虾酒徒的交往中自得其乐;他病居作文,写平凡生活中的红尘意趣,苦难之后仍抱持着一份善念,实在是一个难得的妙人。他写《清明》,不但写出了“借墓游春”的喜气,更抄录先父八首《扫墓竹枝词》衬托,结束却落在对父亲未能离乡远行尽享人间乐事的无限同情,这如同他对子女的平等相待一样,是那一代人所难达到的境界。
我看丰子恺的散文有趣,还在于他把故事讲出来却并不主动加以评论,留足了读者自己品味的空间。比如,《元帅菩萨》中讲元帅庙里两个贪婪的庙祝设计扩大生意,买嘱流氓演出渎神被谴的把戏,竟有意毒死这流氓做广告,结果虽然香火大盛,两庙祝却因分赃不均败露,双双被法办。放在平常写作,一般也要剖析一下这把戏中谁更败坏,这天道怎么报应,然而他写完就停在这,又写另一个相似的故事上来收尾。
单就这本书来说,作者丰子恺恩师李叔同皈依佛门,他后来也皈依佛门,都是踏踏实实修行精进,所以文章骨子里对人世的深情并没减弱,从精神引领上说可列为佛系青年的必读。且在今日,“佛系”虽不再像几年前评价人“佛里佛气”那般贬义,但把“佛”同消极混世相类同也绝不是应有之义,希望媒体别把佛门鼓吹成热潮追赶。对于这个现象,举个未必恰当的例子:对于真有志于宗教的智士,求证、渡人需要更大的抱负,更深的根器,至少也要存在个救世的宏愿和能力,如果没有在万丈红尘里走出过一条康庄大道,只为消极避世,那平添了至亲挚友的悲伤只求一个肉体和精神的庇护,那恐怕更像是堕入魔道。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读丰子恺散文漫画精选集《此生多珍重》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读丰子恺散文漫画精选集《此生多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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