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Claire，优秀的T
中秋节，恩心是自己过的，在罗森便利店买了一块樱桃小丸子包装的月饼。“有绿茶味的！”和同事女孩子一起逛，看到就买了。回到家将月饼切成四小块，只吃了其中一块就被过分的甜腻到，放到冰箱里永不再吃。
到了10月发工资的这天，她拿着公司发的银行卡惴惴不安地去ATM查询，心想，希望不要太少啊，让她交完房租还有2000左右的生活费用就好。
可是显示的那个数字她吓了一跳，余额为6648元。也就是说，交完2500的房租，她还有4000多块可以用！
这份工作的薪酬情况给了她莫大的安慰，况且还是她喜欢的工作。办公地点又离上海期货交易所近在咫尺，她可以以财经记者的身份约访业内人士出来喝茶聊天做采访，也可以自由地出入许多高端的金融论坛、峰会。她就像前一阵子还是挣扎的蛹，是一只新蝴蝶，乐此不疲地在期货的会议、分析师、管理人员之间跑来跑去，精力充沛地去工作。
这天，采访完一位宏观经济学专家，从上海期货交易所对面的大楼里面出来，恩心就接到伍千万的电话。当时正是傍晚，上海的天空出现了炽焰般的火烧云，红彤彤的云霞，把上期所这栋仿古建筑小楼的玻璃都染成赤红色的，明亮的反光，像嵌在楼上一颗颗的红宝石。
他在电话里头说：“恩心姑娘，好久没联系了，都当上大记者了。”
恩心用腮夹着电话，一边把没来得及放进包里的录音笔和资料整理一番。停靠在交易所旁边的石台上，卸下东西专心打电话。
“现在住哪里，还是与人合租吗？”
“不了，搬到了浦电路，自己住，一房一厅，37平米的小房子。”恩心回答那样诚实，详尽，她对每个人都是。
“哦，那不错啊，37平自己住够大了。恭喜你啊，终于圆了自己的梦想。开始在上海扎根了。”
恩心只是笑笑，她心里有今天这火烧云一般浓的情绪，却又像在心上浇了一大杯水，浮上来只得很淡很淡的粉红。
也许是太过没心没肺了，她对什么伤害都能很快地过去，她自己也不知道这是好还是不好。
“以后给你也做个专访，你可一定要接受我采访啊，铜叔。”
“那是一定，我等着那一天。”伍爽快地答应。
“我的公司最近搭建了网站，你也可以帮忙在上面填充填充内容嘛，有好的报道，可以在上面发。”
“好的，回头把网址发给我看看。”
“好嘞好嘞，我就说你在文字方面有建树，好好干着，下次聚会我叫上你。”
结束这一番对话，恩心又在上期所门口的石台上站了好久才离开，不光是为了整理凌乱的采访手稿，火烧云已经退却了娇艳的颜色，霞光为云朵镶上了最后的金边装饰。松林路，只是一条短短的马路，斜在诸多高楼大厦之间，却是恩心喜欢的马路，因为期货交易所在这里。
她还在回味着刚刚的对话，有一天可以和伍千万这样平等地对话，还能有工作上的往来，这也是恩心想都没想过的。
她只记得上一次和他接触，自己还是那个傻气的女孩，要寻找一份合适的工作，又不够有气场，傻傻地跟在铜叔左右，说一些天真的孩子气的话。然后，看见铜叔在博客里写说：“这样的女孩子，没准回到她的二三线城市，找一份稳定的不怎么忙的工作，有时间写着她的小童话小情调，也许比较适合。”
想到他毫不避讳地提到她的群租房，引来很多期货圈里的人跟着讨论，仿佛这样的女子不配有关于上海的野心。
而现在，他叫她关照他的公司网站，帮忙充实网站的内容。
她抬头看看天空，一滴本来应该从泪囊里流出的眼泪，悄无声息地流进了心里。
她要拥抱那个4月的自己，说，住在群租房里的恩心，现在是来自9月的你，我们很棒，谢谢你的坚持。
许久没有张阳的消息，恩心还是会每天抽出一点点小空闲，去翻看张阳的微博，看看她有没有更新。再从张阳的微博，跳到张阳台湾女友陈言的，因为虽然张阳平时不怎么发微博，更新的也都是转发一些沪上美食推荐、冷笑话、可爱动物之类，她女朋友的微博倒是更新得很频繁，最常发的是张阳和她的照片、一起吃的食物。张阳依旧陪伴她的左右，恩心只能从陈言的微博上看到那心仪的帅女孩的动态，她看到最新发布的微博里面，地点是厦门，思明路，原来她们趁着十一的假期一起去旅游了。
她想念与张阳温温柔柔共处的那些时日，同时隐隐地期待着新生活的开始，那是摆脱了张阳影子的大而空旷的未来世界，她想象那个世界是现代、摩登、明亮耀眼的，还有上海夜晚那高架桥那不不间断的流动的光彩，她可以开着自己的车子驶过陆家嘴环路，看着她来时上海就是这个样子，一点没变。她也想有一个精干硬朗的中性女孩子将自己温柔包裹，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会想到这些场景。
在腾达国际期货举办的一次会议上，恩心遇见了Claire，她是会议邀请来代表新加坡期货交易所的演讲嘉宾。恩心坐在前几排的媒体席，拍了几张会的照片，就仔细地翻阅会议资料，标记出哪些演讲内容是要重点听，记录，做录音，回去要好好写稿子的，哪些是嘉宾宣传自己公司的不用听，可以开个小差看会儿微信“朋友圈”。
就在这个时候Claire从侧门走进了会场，她短发齐耳，穿一身黑色西装，白衬衫的下摆塞在长裤里，一只手臂弯里抱着一叠演讲要用的资料，精神奕奕，走路的气势如脚下带风。起初恩心还没有看见她，但是当她站在演讲桌台后面整理资料，恩心的注意力就全部在她身上了。
“这个人一定是T。”恩心想，她已经对“同类”的女孩子具有相当程度的辨识度，即使走在街上，看到人群中那些中性打扮的女孩子，她还是会一眼认出来。
她有点为现在具备的这种能力感到沾沾自喜，其实同志的生活，同志的情感与异性恋无异，如果不是了解接触了这个群体，走在街上看到那些中性模样的女孩子，根本就没有那种意识，她们就是女同性恋者，她们只是喜欢女孩子而已。所以对于同性恋者的鄙夷和侧目，也是根本不必要的，你怎么知道，一对异性的夫妻就比同性爱人之间更纯净美好呢？
Claire在台上做演讲，她讲的主题是《如何规避国际期货市场间对冲交易风险》，可是恩心一点都没有听进去，直直地观察着离自己较近的那个投影幕上Claire的影像，她的嗓音也是低低，十分中性。Claire干练地随着自己讲话的内容换了一张幻灯片，恩心专注地看她，原来这个群体里面也有这样优秀的人，她语速平稳，给人感觉谈吐间十分厚实，又是那间国际期货交易所的大中华区代表，与平时在街上走的、时髦店铺里打工的TT很不一样。
恩心拿着公司新给她印的一盒名片去找Claire交换名片，脚步一刻不得放松，像一种没来由的执着，她觉得自己必须要这么做，今天一定要认识那个女生，哪怕只是为了和她说上几句话。
“你好，我是蓝象财经的期货记者，这是我的名片，以后可以采访您吗？”她几乎是突出重围，挤进Claire身边包围等待交流的人群，双手将名片奉上。这是她发出的第一张名片，她觉得自己连声音都调整不好，不知道该成熟稳重还是该甜美悦耳，为了快点到她身边，拨开人群的动作也显得不太得体。
但是，Claire的笑容先到抵达恩心的视线：“当然可以，多多交流。”并回赠一张名片。
恩心好像是一个双手张开向着天空接星星的人突然被一颗星星准确无误地砸中，那种幸福的满足感。
“你平时在哪里办公？”
“平时在香港，我们在香港和北京都设有办公室，专门针对中国市场。”Claire详尽地回答恩心，
做出了接受采访的架势，丝毫没有察觉眼前的姑娘在心里打的主意。
“原来不在上海呀……”恩心小声嘟囔着，“那你在上海待几天呢？”
话锋一转，Claire有点察觉到不对，这位年轻的记者，难道这也是采访的范畴吗？但还是尽力地配合着，“明天就回香港。”
“这样。那今天晚上有空吗，可以约下一起吃饭吗？我想采访一些关于贵交易所黑色金属掉期期货的问题。”恩心用工作掩饰着她那一点萌动的小心思。这样的采访对象太珍贵了，如果能坐在一起对谈几个小时，那也是好的。
就像一些刚入行的女记者犯花痴分析师帅哥一样，Clarie让她眼前一亮，想走进她生活的好奇心不能自已。
“但是今天晚上期货公司的人有答谢晚宴……这样，你让我想想，”Claire思考的时候习惯用手拨弄额头的一撮短发，“不如晚宴过后我们约个地方，我请你喝东西。”
那个下午，她像是来到一片开阔的旷野，和浦东秋天宽阔的马路一样明澈敞亮，她不知道自己的期待是什么，她也许只是期望有这样一个朋友在那里，能够让她学东西，也赏心悦目。
晚上9点多，她们在浦西余姚路的一家咖啡馆见面。Claire看上去30岁左右，皮肤白白的，没有张阳那样清秀，但是有浓浓的眉毛，藏双的眼睛，脸颊肉肉的，笑起来也很阳光。她大方地为恩心点咖啡，又将椅子拖出来让恩心坐。
恩心先是装模作样问了一大堆专业上的问题，“黑色金属期货最快什么时候上市啊？”“针对的客户群，除了大型钢厂、贸易商，还有哪些啊？”她拿录音笔记录着Claire的话，手里一直转着咖啡杯，直到热咖啡变温，眼睛盯着对方的眼睛，这是记者采访的礼貌。
其实心里在想，录下Claire的声音，即使回放录音要花好长时间整理，也不会像整理其他专家那样枯燥了吧。
“谢谢你，谈得很详细，那我有什么再要补充的，再问你咯？”
“也谢谢你。名片上有我的邮箱地址，如果有什么问题，你可以发邮件给我。”
“喔。好的……”恩心不知道，谈话的内容该怎样自然地过渡到私人的聊天，毕竟今天才第一天认识，总不能像初中生搭讪一样去说，我们做朋友吧！
她紧咬着嘴唇，看着起身正欲离去的Claire，紧迫得只差抓住她的胳膊说：“请先别走，我们随便聊聊天嘛！”
“请……”不管那么多了，再生硬的语言，也要把她留下来！
“你在上海多久了？”倒是起身站定的Claire向恩心问道。
“没多久，才半年呢。我刚毕业，才入职当记者第一个月。”恩心不知所措，也慌忙起身，心里却在打鼓，刚刚做完采访，这就要告别了吗？
“你还要咖啡吗？”Claire倒是一脸不解地看着狼狈失措突然起身的恩心，“我去趟洗手间。”
“不是，不用了。”恩心又迷糊地坐回椅子上，原来只是要上厕所而已。
“那，你等我咯。”Claire拍拍恩心，似给她压压惊，笑着走开。
哎，大笨蛋！她为自己刚刚表现得那样不淡定懊悔，不是该表现出成熟稳重端庄大方的御姐形象吗？
她看到Claire又端了两个纸杯朝她走来。“女孩子晚上喝太多咖啡不好，喝喝这个薰衣草茶，对睡眠有帮助的。”
短发的帅女孩，穿一身黑白西装走路自信的样子真好看。恩心注意到，Clarie穿的却是女士的那种有矮跟的鞋子，黑色的皮鞋简约大气。
“你是北京人吗？”
“是啊，能听出来吗？”
“恩！京腔好听，去北京的时候住在张自忠路，离南锣鼓巷四站地，几天往那里跑了三四回。”
“那离我上小学的地方很近。”
“是吗？你在什么小学？”
“叫黑芝麻胡同小学。”
“真可爱的名字！我还喜欢五道口和蓝色港湾，下午在蓝色港湾随便走走，好惬意。”
“蓝港是后来建的了，我已经不在北京。”
“你在香港多久了？”
“三年了，一个人习惯了。”
“就没有……男朋友什么的？”恩心看到Claire只戴了一只耳钉，但穿的是女式的高跟鞋，一下子不敢确定她是不是，问了又不太礼貌。就这样看着她的眼睛，看着她的发梢，处处透着优秀的气质。
“没有，不需要男朋友。”
问到关键的地方了，恩心开始心跳加速。她觉得自己可以去当私家侦探，去北京、去香港，探访Claire的故事，也许是因为喝了一大杯咖啡的关系，让她饶有兴致地清醒。
“那有没有女朋友？”恩心用了开玩笑的语气，来认真地问这句话。
Claire显然是愣了一下，低垂的睫毛一下子忽闪，睁大了眼睛，随即又恢复了正常。“我现在是男女都不需要的无爱人士，我只爱我自己。”
这句话令恩心费解。Claire一定是个有故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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