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血木生
小英今年十岁,小东五岁,他们是这个村子里现有的,最小的一对姐弟。
姐弟俩最爱做的事,就是趴在院子里的石板上数蚂蚁。
小英喜欢个子大些的,小东喜欢个子小些的。
他们趴在那张石板上时,可以从早数到晚。
当太阳落下山去时,他们要比一比谁的蚂蚁多,少的那个人,就负责坐在门口给晚归的爹娘守门。
但是今天,他们不用再比了,因为他们那对脸上布满岁月沧桑的爹娘下午时分就回家了。
姐弟俩扔掉手中的木棍,扑过去抱住爹娘的腿,大声欢呼叫喊。
粗布麻衣的汉子把脏兮兮的女儿抱起来,对她说:“爹妈要去东头的婶子家吃酒,我们出了门,你带上弟娃去找外婆。”
脏兮兮的小英摸了一把脸上的灰尘,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然后,这对夫妻就慢慢消失在那条黄泥路的烟尘中了。
爹娘离了家,姐弟俩却谁也不想跨过村头,去找远在另一片山脚下的外婆了。
于是,他们又开始趴在那片石板上数起了蚂蚁。
这一次,他们约好,输的人负责去村那头把外婆叫过来。
姐弟俩专心致志的盯着那块光洁的战场,谁也不肯服输。
天色慢慢暗下来,石板上小蚂蚁的身影开始变的模糊。
小英抬起头,“呀,天黑了。”
小东也抬起头,“是呀,黑了。”
小英就对弟弟说,“我有一百三十八只,你只有一百只,你去。”
小东掰了掰手指头,“一百后面的那些喃。”
他的姐姐对她说,“那些不算的。”
他小小的脑袋晃了晃,还想要说什么,但是他的姐姐已经走进门去了。
他看着门外昏黄的黄泥路,怎么也迈不开那双短腿。
所以,他也钻进了门去。
小英转过来气鼓鼓的问他,“你咋不去呢。”他就缩着身子说,“我不敢。”
于是,姐弟俩就一起钻进了温暖又安全的被窝。
只要待在被窝里,就与爹娘在时是一样的,他们这样想。
但他们那两双乌黑的大眼睛,还是透过门缝贼兮兮的向外望着。
慢慢的,小英看见门外的黄泥路上出现了一个身影,它裹着一床被单,把整个身子都盖的严严实实的。
那个身影在模糊的微光中越来越近,它慢慢走来,走到了她们家门口。
“咚咚咚。”敲门声就在下一刻响起来。
小英提高嗓音问,“是谁。”
门外传来一道苍老又沙哑的声音,“是我啊。”
小东从被子里探出头来,“是外婆吗?”
“是啊,是外婆来了。”
小东大叫一声,跳下床去,拉开了门栓。
裹着被单的外婆慢慢走了进来。
小英问,“外婆,你裹着床单干嘛?”
外婆说,“外婆感冒了,不想传染给你们啊。”
小东高兴的说,“外婆,你跟我睡一头吧。”
外婆笑着同意了,她抱着小东躺上床,不一会就睡着了。
但小英还没有睡着,她瞪着眼睛,听到屋子里有村口那条狼狗的喘气声,但她不知道那只讨厌的狗在哪里。
她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咔嚓、咔嚓,嘣嘣嘣。”一阵奇怪的类似咀嚼的声音把熟睡的小英吵醒。
她听见那声音是外从婆的那头传来的。
她仰头问,“外婆,你在吃东西吗?”
外婆说:“是啊,我出门时你外爷给我炒的干豆子。”
“干豆子。”小英咽了咽口水,“我也要吃。”
外婆却说,“小孩子不能吃。”
小英又躺下来,但她感觉外婆吃的真香,她咀嚼的声音很响,小英摸着干瘪的肚皮,实在睡不着。
于是她掀起被子的一角,悄悄抬起了头来,门缝里的月光正好撒在外婆的旧被单上。
她看见被单下外婆的脸上长满了浓密又乌黑的毛,她厚厚的嘴巴一开一合,嘴角流出几滴红色的汁液。
而她手里的东西不是豆子,而是一只小孩的手,那是小东的手。
十岁的小英眼看看长了毛的外婆像嚼豆子一样把她弟弟的手嚼着吃了。
小东还是躺在床上,她看不见他的脸,但她知道他一定是死了,没有哪一个活人在别人啃他的肉的时候还能睡得着。
她又躺下来,屋子里村口那条狼狗的喘气声更大了,长毛的外婆咀嚼的声音混在喘气声里,她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她想起妈妈讲过的人熊的故事,人熊会找那些父母不在家的小娃来吃掉,她不知道是外婆变成了人熊,还是人熊变成了外婆。
她想要做点什么,所以她想起床底下有一小桶刚榨好的菜油,厨房木架子上有一捆打水的麻绳,院子里有一个装野菜的大竹篼,她悄悄起了床。
人熊半靠在枕头上吃的津津有味,隔一阵还吐出一摊红白相间的骨肉碎渣来。
她趴在地上去摸油桶的时候,看见床底下躺着一滩黑黑的血,是她弟弟的血。
她不敢哭出来,她抱上油桶悄悄跑出后门,又去厨房找来麻绳,把油桶和麻绳都放到竹篼里,就提上竹篼出了土院。
她一路走一路哭,但荒野里面她看不到一家人。
她走到一个土坡跟前停住了,那土坡边上有一棵桐花树,斜着长在坡上。树有点高,但这难不倒山里的孩子。
她把麻绳一头栓在竹篼上,另一头甩上去绕过树枝,扯着麻绳的两头就爬上了桐花树,上树后,她又把竹篼提了上来。
她们家院子里传来长毛人熊苍老沙哑的声音,“我的孙女,你跑哪儿去了。”
小英打开油桶,把菜油全都倒在了树干上。然后大声说,“外婆,我在这儿。”
人熊弓着背跑过来,还是裹着那床旧被单。他来到树下,仰头问树上的女孩,“你跑到树上去干嘛。”
小英说,“我喜欢爬树啊,外婆不记得了。”
人熊就说,“记得记得,但是现在该睡觉了,快下来。”
小英不干,“月亮好看,外婆上来陪我一起看吧。”
人熊等了一会,就说“好吧。”他伸出长满长毛的爪子抓住树干,想要爬上树去,但树上的油太滑了,他怎么也爬不上去。
他仰头问小英,“树上这么滑,你是怎么上去的。”
小英说,“外婆,你不会爬树,我拉你上来吧。”
人熊问,“你怎么拉我呢。”
小英从树枝上把竹篼放下来,竹篼落在山坡下,她说,“你坐在竹篼里,我把你拉上来。”
人熊看着树上的女孩,流着口水答应了。
他裹着背单走到山坡下,坐进那个大竹篼里,抬头说,“你小心些,不要摔着我。”
小英连忙答应了,她把绳子的一头在树枝上缠了几圈,就开始拉起来。
人熊坐在竹篼里慢慢上升,他看到小女孩离他越来越近,他的獠牙就慢慢伸出来了。
竹篼升到山坡的一半时,绳子突然一滑,竹篼从半空中掉下来,人熊猝不及防摔的一声嚎叫。
小英说,“外婆对不起,我手滑了,你怎么学豹子叫呢。”
人熊使劲的揉揉屁股,还没缓过神来,过了一会才说,“外婆感冒了,嗓子有问题。”
小英又说,“外婆,你上来坐一会,说不定感冒就好了,这次我一定好好的拉你。”
人熊想了想,还是坐进了竹篼,但他不放心的说,“你一定要拉紧啊。”
小英答应了,竹篼又开始慢慢升高,它升过了山坡中间,开始看得见坡上的黄地了,人熊又开始露出他的獠牙。
这时候,绳子又松了,他跟着竹篼从高空中摔下去,在地上砸出一个土坑,他被摔的两眼发晕,肚子一阵绞痛,他感到嘴里包满了浓浓的血,就一口吐了出来,那血里混着两颗残缺的獠牙。
他艰难的抬头去看树上的小女孩,但他还没抬起头来,身子下变了形的竹篼又开始上升了。
人熊吓的变了音,他不住的哀求道,“孙女,我不上去了,你把我放下去吧,我回去陪弟弟睡觉。”
小英一面飞快拉动麻绳,一边回答说,“你放心,你马上就要去看他了。”
眼见着竹篼离树干越来越近,人熊就开始发狠了,他撕掉被单,露出长毛的脸与残缺的獠牙,口中发出粗重的喘气声,就像村口那条狼狗。
他看见树干就在眼前了,他伸出长长的爪子去抓,只差那么一点,他就要抓到树干了。
这时候,小英就放了手。
她看见人熊从山坡上摔了下去,粗长的麻绳滑落在他笨重的身躯跟前,他似乎发出一阵呜咽。
小英坐在发出散发出油香的树干上,他看见月光洒在人熊浑身的长毛上,他的四肢抽了抽,就再也没有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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