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严
岁月荏苒,时光飞逝,转眼间,二十多年过去了,但是我仍有一件小事却令我依然记忆犹新,时时忆起。
那是我今生唯一一次外出打工的经历。
记得那是1996年的夏季,我还在卫校读书。暑假里,我在家中闲暇无事,每天靠读金庸先生的武侠小说打发时间。有一天两位同学找到我,其中一位永恩同学告诉我说,他哥哥在天津某工地上当技术员,他想让我跟他们一起去外地打工,我二话没说就很爽快的答应了。
经过几个小时火车上的颠簸,我们三个于当天下午四点多赶到了目的地,那里是当地很破旧而且已经废弃的一个学校。同学的哥哥很高兴地接待了我们,晚上到饭店里一起吃了一顿饭,还告诉我们那里的一些基本情况:早晨五点起床,五点半吃饭,六点开始上班,一直到中午十二点下班,下午是两点上班,直到晚上八点,一天工作十二个小时,每天工资是十二元。
尊严干的活也很简单,就是用小推车把砖从我们居住的地方送到建筑工地上去。出的力是不大,就是熬的时间太长,感觉生活有点太单调,很乏味。
工作劳累不说,伙食也不好,每天几乎都是清一色的白水煮白菜,一点油腥都没有,馒头倒是随便吃。那时候我的饭量特别大,最多一次吃了九个馒头。
尊严白天忙了一天,到了晚上也无法休息。我们居住的是二楼的以前学生上学用的三间教室。地上铺上并排铺着几十张凉席,我们三十几个人就横七竖八地躺在上面。房顶上面有四个大吊扇,经常唔唔作响地吹着热风。蚊子也很多,都是那种黑白相间相间的大花蚊子,嘤嘤嗡嗡地不知疲倦的乱飞,时不时的会趴在你的背上、手上、脚上或者其他部位叮咬一口,顿时感觉奇痒无比,很快就会出现指甲那样大的红色风团。
跟我们在一起居住的是一群几乎不识字的来自祖国各地的农民工,说话很粗鲁,也很野蛮。他们每天晚上都是在一起喝酒打牌,讲黄色笑话。他们还随地大小便,有的酒喝多了,来不及跑到厕所,就在门口呕吐,那种发酵带有酒气味的污物,闻起来令人作呕。
夜深了,大家都睡着了,打呼噜声此起彼伏,刺鼻的臭脚丫子味夹杂着烟酒味尿骚味扩散开来,令人难以入睡。
平日在学校里“娇生惯养”的我们三个中专生哪里受到过这样的待遇,但是我们都忍了。我们三个跟他们虽然都天天在一起吃住,却似乎过着和他们格格不入的生活。
不过,生活也并不算是这样,也有其美好的一面。那时候我们最盼望的就是老天爷下雨了,因为那样就可以不出工了。我们几个在一起给家里或者同学写信,或者冒着小雨徒步到附近去欣赏一下城市的风景。
不过,没过多久,就发生了一件令我永远难以忘怀的事。
有一天上午,我们正冒着酷暑汗流浃背地忙着干活,突然包工头老李从外边赶过来,跳下汽车,让我们停下手里的工作,到学校操场上集合。
尊严原来是前一天晚上,建筑工地有几麻袋卡扣(钢管接口吻合器)被人偷走了,老李大声地问大家是谁干的,赶快主动交出来,公司将不再追究责任,否则,一经查出来,将移交公安局处理。有人提供有价值线索的,建筑队将给予二百元奖励。大家都默不作声,摇头表示不知。光头老李也没办法,又狠狠地训斥了一番,只好做罢。
谁知,等到中午吃过饭后回到宿舍才发现,我们三个人的行李袋居然被人给翻了个底朝天,其实那里面也没什么东西,除了随身携带换洗衣服之外,也只有牙刷牙膏和几本书自己写信用的笔和纸之类的。这时我才发现,同宿舍的其他人都在偷偷地泯着嘴笑。
我很生气,大声地问:“你们笑什么,是谁翻了我们的东西?”
一位四十多岁满嘴黄牙的河南人带着幸灾乐祸的口气说:“大学生,想不到你们三个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原来背后竟干些男盗女娼的勾当!”
一听这话 我更加生气了,挥舞着拳头似乎要向他打去,“你,你胡说什么?!”
“我没有胡说啊,大家都看到了,李老板怀疑你们三个偷了厂里的卡扣,刚才带领几个人到这里搜索,看有没有还没卖完的卡扣?”那人得意的说。
尊严听到这句话,我的肺都气砸了,义愤填膺地拉着两位同学找老李理论。
我打听到老李正在一个单间里跟几个人喝酒,我们一口气跑过去,我一脚把门踢开。里面的人一惊,全都愣住了,老李怒问道:“你们想干什么?”
“干什么!我问你,李老板,你为啥不经过我们的同意带着人翻我们的行李?”我大声责问他。
“哦,是这样,有人向我汇报说,昨天晚上吃过饭有人见你们三个出了大门。”老李解释说。
“怎么了!我们白天干活,晚上连出门散散步的权利都没有吗?”我厉声问他。
“有啊,那当然有,不过我也没有别的意思,只不过想过去核实一下。”
“核实!你那是核实吗?你知道吗?没经过我们的同意私自翻我们的行李,你这种行为已经侵犯了我们隐私。你这样做就是在侮辱我们的人格,有损我们的尊严!”我把在学校里学的知识全都发挥出来。
“尊严?!哈哈,真是太可笑了。就你们几个破打工的,还跟我讲尊严!你学的那些知识都是狗屁理论,只能在学校里讲,在在里不好使。告诉你吧,有人还说昨天晚上你们跟那个拾破烂的接过头,你说,是不是你们把那些卡扣都卖给他了?我还没找你们算账吧,没想到你们反过来倒咬一口,回来找我兴师问罪来了!”老李也生气了。
我这才想起来,昨天晚上我们三个到外边散步的时候,路上确实遇见了一个拾破烂的老头,还跟他说过话。他问我们汽车维修站在哪里,我们就告诉他了。
我又对老李说“我们是见到过一个拾破烂的老头,也跟他说过话,但是那也不能就证明卡扣是我们偷的啊!”
“你呀,也别跟我讲这些,告诉你吧,这事我已经报警了,你如果觉得自己委屈,明天跟警察说去。”
“好吧,我们等着呢!这事不弄清楚,我跟你没完。”我们说完这句话就走了。
第二天,警察真的来了,向我们询问了一些情况,做完笔录就走了。临走留下一句话,说这事需要进一步调查,让我们等候消息。
尊严从此之后,我们三个也不上班了,苦等了三天,也没有任何消息。后来,我实在等不下去了,我说不想在这里干了,这种生活实在令人无法忍受,我要回家。两个同学劝我再等等,我不肯,便找会计结了帐匆匆忙忙地回家了。
后来同学给我写信说,你走了没几天,公安机关就把案子给破了,原来是另外一个工地上的两个打工仔偷的卡扣,就是那个满嘴黄牙中年人的河南老乡干的。他们把卡扣卖给了那天晚上我们遇到的那个拾破烂的老头,他们事先约好的晚上十二点在汽车维修部交货,是按生铁价格卖给他的,一共卖了大概五百多元钱。最后我同学还说,李老板很欣赏我,说他干包工头这么多年,我还是第一个敢跟他叫板的人,他还夸我干活实在,就是脾气有点大。
其实,我觉得自己那还真不是什么脾气大,而是人活着,就应该有尊严。如果活在在这个世上连一点尊严都没有,那还不如死了算了。
2017年12月11日深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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