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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书香澜梦第31期“盼”专题活动。
她的一生都在盼,盼一个又一个再也回不来的人。
“我老了,这一辈子没多少盼头了,放心不下啊,放心不下。”这是我在阿婆嘴里最常听到的一句话。小时候,我并不懂她在说什么,只看到她和邻居说话时嘴巴一张一合,后来也许是听得多了,又或许是她那双混浊的眼睛流露出的渴求过于明显,我也就渐渐明白了她的意思。
年过六旬的阿婆,常常喜欢在天快要黑的时候搬着板凳坐在巷子门口,巷子里的路灯并不明亮,总是将她的身影拉得看上去细长又单薄。巷子口有一棵比阿婆的岁数还要大的槐花树,阿婆总是在树下一坐就是很久,久到我总感觉她好像已经睡着了,有好几次实在忍不住好奇拉着小伙伴们一同走近,看她是不是睡着了,阿婆虽然年龄大了,听力却依旧很好,每次不等我们走到跟前,她就会转过身露出早就没有什么牙齿的嘴,乐呵呵地看着我们,我们就是从那一次又一次的好奇和打探中,从她一次又一次笑着转过来看着我们的样子中,了解到这是一位和蔼可亲的阿婆,在她那张皱纹纵横交错的脸上,我们也总会看到一些在我们还很小的年纪,尚不能懂的落寞。
和总是一个人的阿婆相比,我们所在的这个巷子可就太热闹了,三五一群在树下围着打麻将的妇女们,光着膀子抽着烟互相吹牛的男人们,还有疯玩一团嬉笑打闹的孩子们,甚至连那花花绿绿在风里飘扬的衣服,都是好几家挂在一起晾晒的成品,他们总是有亲人陪在身边,他们总是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只有自己一个人的阿婆在这个巷子里显得过于安静和沉默,与嘈杂热闹的巷子格格不入。
“大娘,你也坐过来,我们一起聊聊天吧。”母亲总是这样喊她,但阿婆听到后也是摆摆手笑一笑,然后继续依靠着树,坐在她那个矮小的板凳上。
“娘,阿婆好奇怪,她为什么总是一个人,也不和邻居们说话呢?”在母亲又一次和阿婆说话时,我问出了那个一直想问的问题。
“阿公在阿婆很年轻的时候出海了,结果一走就再也没有回来,阿婆的两个女儿也是嫁到了很远的地方,所以,阿婆心里是想念她的亲人了。”
“娘,难怪阿婆每次坐在树下一动不动看着外面路过的人,原来她是在盼着阿公和已嫁出去的姐姐回来是吗?”
“是啊,阿公出海好多年了,那两个嫁出去的女儿也有好几年没有回来了,阿婆她一个人太不容易了。”
我忘记了那一天的母亲后来还说了一些什么,我只是记得听完母亲说过的一些话后,我的眼睛酸酸的,再看向阿婆时,觉得她已经弯曲的背影更佝偻了。
日子就这样在一次又一次的蝉鸣声中,在槐花树一次又一次的落叶中,在我一次又一次扔掉旧衣服换上新衣服,在阿婆一次又一次搬着板凳坐在树下盼望的目光中,悄然飞逝。
“丫丫,你回来了?”
那一天在我经过巷子口准备回家时,阿婆主动喊住了我。
“是的,阿婆,我回来了。”我看向这个面前这个已经年过七旬的老人,她脸上的沟壑早已更深,在那双依旧浑浊的眼球里,我突然就明白了那些儿时不懂的落寞神情。
“丫丫,你将来无论去哪里上学,去哪里工作,都要多回家看看。”
“阿婆,我知道的。”她似是很满意我的回答,竟抬起手轻轻摸了摸我的头。
“我家囡囡像你这么大时,我也是这样和她说的,哎,我老了,这一辈子没多少盼头了,放心不下啊,放心不下。”她说完这句话又似是很累一般抽回了手,继续维持着她一动也不动的姿势。我很想问问她有关阿公的消息,看到她这样,话到嘴边也只好咽下去,其实不用问我也明白,阿公要么就是出海遇难了,要么就是抛下阿婆去别的地方了,不管是哪一种结果都不好。
“阿婆,你这么想姐姐她们,为什么不去找她们,不去看看她们呢?”
阿婆沉默了好大一会儿,就在我以为她不会回答这个问题时,她稍微动了动身子,用极其低的声音说道:“去看了,她们不喜欢。”之后阿婆再没有说话,从那短短的一句话里,我听出了她的心酸。那是我最后一次和阿婆说话,那也是我最后一次见到阿婆。
后来,我因为去外省上学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回来,有一次和母亲通话时,母亲告诉我阿婆不在了,母亲在电话里还说阿婆的尸体在灵堂里搁了整整两天,她的女儿才回来,可怜阿婆盼了那么多年,临终前没能见上一面,我听到消息难过得厉害。
又是好几年过去,我也成家了,每年无论多忙我总会回来好几次,每次经过巷子口看到那棵槐花树,都会想到那个曾搬着板凳坐在巷子口张望着的老人,她盼了一生,也没盼到她想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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