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烨舟
“喂?请问你什么时候能够到啊?”我的语气有点不耐烦了,我坐在空荡荡的屋子里,给空调拆装的工人打电话。我又抬起手,看了看手腕上的手表,此时的指针已经指向了半夜十二点钟。
“你好,我马上就到小区的门口了,一会就可以上楼了。天太晚了,还下雨,路上也黑,刚刚没有看清楚路牌上的标示,所以,走错路了。”空调工语气平稳地说,他的话筒旁还有呼呼的风声,我可以想象得到,他正在骑着电瓶车,行驶在路灯昏暗马路上。
“看不清路牌?这都是你们拖延时间的后果啊!本来我跟你们约定的空调拆装时间是今天下午两点钟,把空调拆下来,再装上去,差不多在晚饭之前就可以完工,那样的话,你们也好收工回家吃饭,我也可以收拾收拾,吃一顿安稳的晚饭,多好啊!可是!你们的工作效率真是太差劲儿了,迟迟没有赶到我这里来,从下午拖延到傍晚,从傍晚拖延到半夜,然后,又拖延到现在这个午夜时分,我真的是无语了!”我坐在房间角落里的一个破板凳上,一手攥着手机,紧紧地贴在耳朵上,气愤地发泄着不满的情绪。
“之前都跟你说过了,我们其他的工作出现了一些意外情况,所以,才临时更改了和你约定的时间,我们的工作也有难处,好了,先不多说了,我正在骑电瓶车,不方便打电话,一会见面再说吧。”就在空调工要挂断电话的时候,他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便继续问:“哦,对了,你家里有没有菜刀?锋利点的。”
“菜刀?”我吃惊地反问了一句,心想,真是太奇葩了吧,我花钱,叫你们到我家里,帮我拆装空调,反到要我提供施工的工具,而且,这个工具竟然还是做饭的菜刀,我一头雾水,心中更是不悦。
“是的,菜刀。”空调工仍然语气平稳地对我说。
“要菜刀干嘛?难道用菜刀来拆装空调吗?”我问。
“是的,空调导管外面包装,需要用刀具削砍下来。我来得比较匆忙,忘记携带专业的刀具了,如果你家里有菜刀的话,可以临时借用一下。”空调工平静地说,他的语气一直很低沉。
说实话,我家中有菜刀,而且,还不止一把菜刀。我有一个防患于未然的习惯,所以,买了好几把菜刀放在储物柜里,以备不时之需,至于什么需要,我不知道,反正,我总是感觉会在某时某刻,派得上用场。
正在使用的那把菜刀,被我用磨刀石磨得很锋利,中午做饭的时候,我还用刀切了一块新鲜的肉,一刀下去,韧性十足的肉,就被我切成两半,刀刃上还沾了一点血渍。
不过,我还是很不情愿把菜刀给这个空调工使用,毕竟,我的菜刀是用来切食物的,而他却用来切割废旧的管子。
“不行,我那菜刀是用来切吃的东西,况且,我那菜刀已经很钝了,肯定切不动你想要切的东西。”我故意声音冷冷地说。
“好吧,那我到时候再另想办法吧。”说完,他就挂断了电话。
我本来还想在电话里唠叨抱怨几句,估计对方那个空调工也预感我会没完没了地抱怨,于是,他才急着就挂断电话了。
我使劲地甩了一下手机,将自己的愤懑发泄在手机上,其实,我是在发泄对刚才那个空调工的不满,毕竟,他的声音,刚刚从手机的听筒里面传出来过。
我站了起来,缓缓地走到了窗前,如果没有小区花园的几盏灯发着昏暗的灯光,我的眼前肯定是一片漆黑。
空气中散发着水腥味,稀稀落落的雨,不停地下着,原本满天的星星和硕大的月亮,也被乌云遮挡住了,这场小雨已经下三天了,一直没有停过,雨中还穿梭着丝丝的冷风。
我把衣服的拉链向上拉,一直拉到脖颈处,整个衣领都竖了起来,紧紧地包裹着我的脖子,不让冷风从脖领处钻入,我这才将紧缩的脖子缓缓伸长,两个肩膀渐渐地放松。
白天的时候,我就一直担心,生怕空调工在窗户外面拆装空调的时候,脚下一滑,没踩住窗台,身子不稳,失去平衡,从高楼坠落。我这里是19层楼,任何人自由落体,摔在坚硬的地面上,都会必死无疑。
前几天,我在网上看到一则新闻,一个空调工在楼顶安装空调的时候,由于下雨,窗台上湿滑,一不小心,脚滑了一下,便从窗台上摔了下去。
而他身上的安全绳,仅仅是象征性地缠了一圈,在身体坠落的一瞬间,松动的绳结散开,没有起到任何安全保护的作用。
最后,那个空调工摔在了坚硬的水泥地面上,好像一个摔碎的生鸡蛋,身体严重变形,摊了一地。
当时,我从事故现场经过,在现场封锁的前一刻,我用手机拍摄下了那个空调工惨烈的死状,直到现在,我的手机相册里还保存着那张照片。
又一阵冷风迎面吹来,夹带着一些雨水和水腥味,让我混沌的大脑精神了一下,我有些担心,担心一会拆装空调的时候发生意外。
此时,也是下雨,而且,还是黑天,午夜时分的黑天。并且, 他们空调工都已经工作一整天了,现在也算是疲劳上工,所有这些安全隐患的不利因素,在我的头脑里翻来覆去地出现。
想着想着,我有点后悔,没有必要和空调工置气。傍晚的时候,空调工曾经给我打电话商量,是否可以改成明天白天进行空调的拆装。
可是,我的倔脾气使我无法接受这个建议,更何况,理在我这里,一切的服务约定都是空调工破坏的,不管他们背后拖延的理由是真的还是假的,我总是感觉心里不平衡,感觉自己被耍了。
所以,我恨得牙根直痒,把牙齿咬得咯嘣作响,狠下一条心,无论如何,今天必须完成我家中的空调拆装。
我的家已经从现在19楼搬到了35楼,是房东老太婆的另一个房子,现在19楼这个房间,房东老太婆要重新装修一下,把她那个患有精神疾病的儿子安排在这里,听说,她的儿子曾经发病的时候,用菜刀砍死过三个人,一个是老人,一个是妇女,还有一个是婴儿车里的小孩。
其实,我原本不想要我的空调了,拆装一次的费用也不便宜,如果在修理一下的话,前前后后花的钱,也差不多买个新空调了。
可是,我的妻子却不像我这么认为,她觉得空调才用了四年的时间,而且,冬天好几个月都停止不用,不会破旧得很严重,肯定还可以用好多年,再说,这个空调已经看习惯了,用习惯了,扔掉就太可惜了。
关于空调拆装的这个问题,我和妻子曾经激烈地争论过,最后,还发展成了吵架,怒气冲冲的她,把屋门一摔,离家出走了几天。
那几天,我俩就像脱离了太空轨道的两个宇航员,在浩瀚无边,死静无声的宇宙中各自飘散,一度完全失去联系,也不想去联系,巴不得就这样飘到一个黑洞里面,自己的身体被撕裂得粉身碎骨算了,即便整个宇宙瞬间毁灭了,也跟我毫无关系。
我们两个人冷静了几天之后,最终,还是我一如既往地做出了妥协,不但妥协,而且还要全权负责空调拆装的整个过程。
又一阵冷风从窗口吹进来,我点上一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心想,家是一个不会讲理,不能讲理,无法讲理的地方。
几乎没有任何一对夫妻是百分之百契合在一起的,总是会有很多针尖对麦芒的区域存在,如果不想两败俱伤,那么,必须有一方站出来,选择做那个默默的盾,被扎,被戳,还要忍气吞声。
我背着手,在空空的房间里面缓缓地踱着步,走了一圈,又从门口走出,来到客厅,客厅也是空空的。现在,屋内的所有房间都被搬空了,也都被我打扫得干干净净,甚至,擦拭的一尘不染。
在客厅里慢慢地走了两圈,又在厨房和其他的卧室里面走了两圈,空荡荡的房间,好像我此时此刻空荡荡的心,装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乌烟瘴气,然后,又被清理得一干二净,清净的什么都没有了,仿佛失去了一切。
“咚……咚……咚……”低沉的敲门声响起,我掐灭了手中的烟头,迈步走到了屋门口,打开了屋门。
一个年轻的男人站在屋门口,身上穿着黑色的雨衣,雨衣的表面,还在向下流淌着雨水。他头发蓬乱,右边的肩膀上背着一个破旧的帆布包,包里面鼓鼓囊囊,不知道装了一些什么东西,包口的一端开着口子,一个铁锤的把手伸了出来。
“请问你是1909房的业主吧?我是来拆装空调的,听你说,空调要挪到楼上的3509房。”空调工人缓缓地说,他的嗓音和电话听筒里的相差不大,语气和音量还是那样不紧不慢,有些低沉。
“是的。”我也没有过于热情,心中对拖延施工时间的事情,多多少少,还是有些耿耿于怀,我微微侧了一下身体,示意他进屋。
当空调工人走进屋门的时候,我下意识地朝门外看了一眼,发现这个空调工身后再没有另外一个人了。
“就你一个人?”我诧异地问,我的社会生活阅历很深很广,据我所知,涉及到拆装的工作,都是两个人搭配在一起工作的,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工作的情况。
“是的,就我一个人。”空调工说着,脱掉了宽大的雨衣,将肩膀上的包也放在了地上,哐当一声,不知道包里面什么坚硬的东西与木地板碰撞,发出了清晰的响声。
“可是……可是这种工作很危险,要两个人配合工作才好。”
“本来是两个人的,我那个搭档在来的路上,电瓶车压在了水坑里,摔倒在地上,路边的一个干树枝,插进了他的左眼,插得很深,不敢拔出来,最后,只能够连人带树枝,一起抬上救护车,送去医院了。”空调工平静地说着,弯下腰,拉开包的拉链,从里面取出钳子,锤子,改锥,还有一把带着崭新包装的菜刀。
“那……那你没有陪着你的搭档去医院?”我有些吃惊,并下意识地问。
“本来是要陪着去的,你打电话催我过来拆装空调,还说要投诉我,所以,我就没陪着去,不过,我已经通知他那个在工地里干活的老婆了,他老婆在医院里,应该比我更会照顾他的。”说完,他站在客厅里四处张望了一下,问:“空调呢?”
我愣在原地,脑子里还在想着空调工刚刚说的话,话里说的那个空调工满脸是血的样子,还有树枝插在眼眶里的情景,在我的脑海里不断地显现着。
“哦,空调在那个卧室里。”听到他的问话,我立刻缓过神来,说着,抬起手,朝着主卧室指了指。
空调工朝着主卧看了看,便抓着包带,拖着包,走进了主卧的门口。他的包上面还残留着一些血迹,混着雨水,在地面上,留下了长长一道血迹。
我感觉,这道血迹是画在我心上的,感觉有些心痛,我想,假如我没有催逼他们一定要今天为我拆装空调的话,那么空调工的搭档应该就不会发生意外事故,更不会被树枝戳瞎眼睛。
如果寻根究底的话,这场意外事故的始作俑者应该就是我了。我心中有些愧疚,可是,转念一想,是他自己骑车没注意安全,事故应该是他自己造成的。
退一步讲,假如他不是赶往我这里来,而是去别的地方,没准还会发生更严重的意外事故,比如,被大汽车压死,压得脑浆迸裂。
如此一想,我倒感觉,是我救了空调工的搭档,至少现在他还活着,保住了一条性命,仅仅是瞎了一只眼睛而已,这样想着,我便将紧绷的双肩放松下来,表情也轻松了不少,点上一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一副心安理得的样子。
我从屋子的角落里抓起一个拖布,慢慢地擦拭着地上的血迹,当我快要将血迹擦拭干净的时候,空调工已经将半个身子探出了窗外,手里拿着扳手和改锥,正要开始拆卸挂在窗户外面的空调主机。
窗外的小雨依然下着,冷风从窗口吹了进来,窗外一片漆黑,我生怕窗外的空调工看不清楚,又将壁灯全部打开,屋内所有的灯光向窗外照射出去,我站在屋内,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空调工艰难地拆卸着空调主机。
“嗨!你怎么没有系安全绳啊?”我突然发现空调工身上没有任何安全设备,侧着身子,紧贴着窗户玻璃,不紧不慢地拧着螺丝,敲敲打打。
窗外的空调工好似没有听到我的话,继续拆卸空调主机。我赶紧跑到窗口,将头探了出去,发现空调工身上的衣服都已经湿透了,被风吹过来的雨水,继续落在他的衣服上,他的头发也全都湿透了,打着捋,紧贴在他的头皮和面颊上。
“嗨!你有没有听到我在跟你说话?你怎么不系安全绳?这样多危险啊!楼这么高,窗台上的雨水又湿滑,万一掉下去,肯定被摔死的!”我对着他大声地说,冷风夹杂着雨水,也将我的头脸打湿。
他听到我的叫喊,猛地转过头,看向我,这也导致他的身体一下子失去了平衡,同时,他的脚也从窗台的边缘滑出,整个身体猛地晃悠了一下。
幸运的是,他反应灵敏,伸出粗大的手,抓住了窗户的边缘,将歪斜的身体重新拉了回来,紧紧地贴在窗户玻璃上。
“没关系,我已经习惯了,这个窗台宽,还是比较安全的。”空调工的语气依然平静,没有任何恐惧感,说完,便转过身去,继续敲敲打打,拆卸空调主机,冷风夹杂着雨水,继续打湿他身上的衣服。
我赶紧扒开空调工的包,从里面抓出一盘安全绳,扯出安全绳的一头,来到窗口,将安全绳递给空调工。
“快!快!快点系上安全绳!”我大声呼喊着,手中的安全绳头已经递到了他的身边。
“没关系,不用那么麻烦,马上就要拆卸下来了。”空调工头也不回,平静地说着。
“你不想要命,我还嫌晦气!万一你掉下去,摔死了,算谁的?”我简直被他的倔强和无知气疯了,恨恨地对着他大吼。
“没关系,不用那么麻烦,你看,固定空调主机的螺丝都已经拧下来了,搬进去就好了,你让一让,不要挡住窗口,我把空调主机搬进屋里。”说着,他顺手把四个螺丝帽丢尽了窗内,哗啦,落在了地面上,他语气依然平静,动作不紧不慢。
我赶紧将头从窗口外缩了回来,狠狠地将安全绳摔在地上,倒退了几步,赶紧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打开录像模式,将镜头对准窗外的空调工,开始录像。
“别怪我没提醒你,刚才,我一直让你系上安全带,是你自己不要听我的话,万一出现意外,摔死了,不要赖在我的头上。”我一边录像,一边不停地解释,以防出现意外,好留下一些证明我自己清白的证据。
“你放心,就算我真的摔死了,也没人找你的麻烦,因为,我的家人都已经死光了。”说完,空调工猛地抬起头,瞪大双眼,直勾勾地看向我,他双眼中的目光,在灯光的掩映下,闪烁着冷冷的光。
我赶紧将头向后仰了一下,感觉他的目光好像会刺到我,就下意识地躲闪一下,同时,挪开眼前的手机,直接查看他的境况。
此时,空调工已经从窗口跳进了屋内,双脚落在屋内的地面上,他身上的雨水也被震落,哗啦一声,飞溅到地面上。
他无暇顾及身上的雨水,双手用力,将窗口的空调主机往屋内拖,拖了几下,角度不够,被窗框卡住,他就继续晃动,挪动着空调主机,尝试变换空调主机的角度,最后,终于,找到了一个最佳的角度,将空调主机拖进了屋内。
这时,我也算是松了一口气,刚才为他悬着的一颗心,终于可以放下了。不过,我仍然看着他气不打一处来,索性一转身,走出了房间,在客厅角落里的凳子上坐了下来,耷拉着脑地,胡乱地刷着手机短视频。
过了一会儿,空调工背着包,扛着空调,走到了屋门口,平静地问了我一句:“安装在楼上3509房的主卧窗口,是吧?”
“嗯。”我冷冷地应了一声,连头都没抬,因为,我很厌恶这种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犟种,更是一个不知好歹的冷血动物。
空调工走出屋门之后,我才站起身,抓起斜靠在墙边的扫把和铲子,一下一下清扫着地上的脏东西,这些脏东西,都是在空调拆卸的过程中,掉落下来的。
我答应过房东,交房的时候,肯定会将屋子打扫得一尘不染,也正是因为我拥有着很好的生活素质,房东才非常愿意将楼上的那个房间继续租给我。
当我用拖布将地上的污渍擦拭干净之后,才忽地想起来,我楼上那个3509的房间没有打开屋门,空调工扛着空调到门口,肯定进不去屋,得在门口等我上来开门。
我心想,哼,就让他蹲在门口等一会,也让他尝尝我之前等待他们那种焦急的感觉,这种人,就该以牙还牙,治一治他。
这么想着,我继续抓着拖布杆子,慢吞吞地,又把地面擦拭了一遍,其实,地面已经足够干净了,我就是故意拖延上楼开门的时间。
我把垃圾袋收拾好,拎在手上,走出屋门的时候,还不忘回头环视一下屋内的境况,并随手关上了屋门,又顺手拿出手机,查看了一下通话记录,没有收到那个空调工的电话记录和信息记录。
这个空调工还真的很倔,很闷,我不上去给他开门,他也不主动理会我,就当什么事情没发生一样,现在已经后半夜了,大黑天的,他也不着急,唉,我真是服了这种人,变态!
我乘坐着电梯,缓缓地上行,我的大拇指不停地在手机屏幕上划来划去,突然,点开了相册,刚刚为空调工录制的短视频跳到界面的最上方。我下意识地点击了一下视频,想重新看一看刚才空调工在窗外危险作业的场面。
可是,无论我怎么点击视频的播放按钮,视频就是没有任何反应,不知道是手机出了问题,还是视频播放软件出了问题,反正就是卡得死死的,不能够播放。
无奈,我只好将手机重新启动,一般情况下,一旦手机出了一些问题,就重启,修理电脑和手机的师傅经常跟我这么说,而结果,往往都是奏效的,问题几乎都会神不知鬼不觉地得到解决。
正在我手机开机的过程中,电梯的门缓缓地打开了,我跨步走出了电梯,扭头,看向我屋子的门口,门口竟然空无一人!整个门外的大厅里也空无一人!
怎么回事?空调工哪里去了?难道他察觉到我故意不理睬他,他就赌气走人了?那空调哪里去了?难道他将空调一并扛走了吗?不可能,那拆下来的二手空调也不值几个钱。
我走到屋门前,用手推了推屋门,依然锁得紧紧的,门口的地面上连水渍和空调机上掉落的杂物都没有,一干二净。
这时,我的手机已经完成了重启,我赶紧在通讯录里翻出了空调工的手机号码,立刻拨通了他的电话,很快,电话接通了。
“喂,什么事情?”空调工语气依然平缓地说。
“你人呢?你人在哪里啊?”我焦急地问,音量提得很高。
“我正在你家主卧室的窗台上安装空调。”空调工平静地说。
“什么?你确定吗?”我惊讶地问,瞪大双眼,呼吸急促,手哆里哆嗦地伸进衣服口袋里拿出屋门的钥匙,慌乱地插入锁孔,拧开了门锁,肩膀撞开屋门,急匆匆地跑入主卧室。
然而,眼前的一幕正如我所料,主卧室的窗户关得紧紧的,那个空调工根本就不在,更别说在窗台上安装空调了。
“你不要骗我,我的屋门一直锁着,并且,我现在就站在主卧室里面,根本就没有看到你这个人啊!”我惊慌地大喊。
“你刚才说什么?我这里的手机信号不太好,断断续续的,听不太清楚,我马上就把窗户外面的空调主机安装好了,先不啰嗦了,挂了。”空调工平静地说完,便挂掉了电话。
我抓着手机,慢慢地走到主卧窗口,推开窗户,特意查看了一下窗外的窗台,没有人,没有空调主机。
查看完之后,我感觉自己好矛盾,明明屋门锁着,空调工根本进不来,明明主卧窗口一切都没有发生,我却依然惴惴不安地查看了一番,还特别仔细。
怎么回事?难道我的眼前出现了幻觉?明明现实生活中发生的一切,我却看不着吗?
我把手放在眼前,上下左右晃了晃,没错,我还是能够真真切切地看到自己的手,我的视觉还是正常的,可是,我竟然无法看到空调工,看不到空调工在安装空调的情形。
正在我迷惑不解,焦急万分的时候,偶尔低下头,发现自己的鞋底在走过的地面上留下了一串水印。
我忽然想起,空调工在扛着空调上楼的时候,浑身上下的衣服已经被雨淋湿,不住地往下滴水,那么,如果他果真在我的卧室里面安装空调的话,一路上,肯定会在地上留下水渍,而我鞋底沾染上的,也肯定是他留下的水渍。
我仔细地查看着地面上的水印,只有我鞋底留下的印记,并没有其他的水渍印记。我缓缓地退出房屋的门口,来到了门外的大厅里。
站在大厅里,我的眼角余光,瞥见了一束旁边射来的灯光。扭头转身看去,3504房的屋门竟然虚掩着,屋内的灯光,从门缝照射出来。
一条水渍的印记,从电梯门口,一直延伸到3504房的门口。恍然间,我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但我还是不敢相信我意识到的,于是,我大踏步走到邻居家的门口。
“咚……咚……咚……”我用食指的第二关节,轻轻地敲了敲邻居家的屋门,屋门在我指关节的敲击下,轻轻地晃动了两下,发出轻微的咯吱声,而屋内并没有人回应,我又使劲地敲了几下屋门,屋内仍然没有人回应。
“请问,屋子里面有人吗?”我将嘴巴对准门缝,稍微提高音量,大声地问,突然,大厅里的一盏灯坏了,不停地闪烁着,还发出嘶嘶嘶的声音,我周围的环境和面前的屋门,在灯光的闪烁下,忽明忽暗。
我被突然坏掉的灯吓了一跳,很快,我的注意力便重新集中在了门缝里的境况。我用手轻轻地推开屋门,屋内的客厅仅仅亮着昏暗的壁灯。
如果换做其他的夜晚,这种昏黄的壁灯,肯定会烘托出一种特别清幽浪漫的感觉,而此时,这种感觉在我们的面前,稍纵即逝,转而,变得有一丝阴森恐怖。
我壮着胆子,缓步走入房间,在进入的过程中,我还不忘低头查看地上的水渍,正如我所料,门外的水渍连续不断地延伸到了屋内。
走到茶几旁边,不小心,我的膝盖碰到了茶几的一角,茶几晃动,放在上面的两个高脚杯随之歪斜,并倒在了茶几上。
当啷,当啷,两个高脚杯中的红酒,撒在了茶几上,好似两摊猩红的鲜血,碰撞并交融在一起,又冲向茶几的边缘,并坠落到了地面上。
我赶紧弯腰,伸出手,将茶几上的两个高脚杯扶了起来,撒掉的红酒,我就无能为力了,不过,我还是从茶几上的纸巾盒里抽出了好几张纸巾,蹲在地上,将地上和茶几上的红酒缓缓地擦拭干净。
强烈的酒精味,钻入我的鼻孔,刺激并搅动着我敏感的嗅觉细胞,似曾相识,此时,却又感到非常陌生。
这个屋子里的邻居是一个单身男人,自从我家搬到35层楼这段时间,我曾经见过这个独居男人。
他三十出头的年纪,中等身材,文质彬彬,在电梯中,我还曾经和他聊了几句,才知道,他是给一个网店做服装男模。
听到服装男模这个职业,我并不陌生,他从事这个职业,我也并不感到奇怪,只是作为一个大男人,都三十多岁了,仍然仅仅靠着一副皮囊混饭吃,未免让我产生一丝对他的鄙视和不屑。
所以,我们俩那次的谈话,也就止于了他的职业,之后的几次偶遇,便是微笑地点了点头,又各自低头,故作认真地刷着手机。
擦拭干净地上的红酒之后,我的视线落在了地面上的一条水渍上,沿着水渍的痕迹,我走到了邻居家主卧室的门前,门也是虚掩着的。
我没有敲门,因为,我太想尽快地知道事实是否像我猜想的那样。果然,当主卧的房门被我推开的一瞬间,卧室的窗户是大开的,窗台外面的空调主机已经被牢牢地固定在窗户旁,一根缠着胶带的管子伸进窗内,连接着墙壁上的空调室内机。
看到眼前的一幕,我的头瞬间晕了一下,心头的怒火忽地燃了起来,这个白痴空调工,竟然将我家的空调,安装到了邻居家里。
我刚才明明对他说的是3509房,从来没有提到过3504房。难道9和4的发音很相似吗?不会啊!那一定就是这个空调工的脑子有问题!简直是个白痴!唉!
我被气得直跺脚,嘴里边嘟嘟囔囔地咒骂着,环视四周,寻找着空调工,奇怪的是,空调工已经不见了踪影,而他的背还放在卧室的地面上。
“哗……哗……哗……”一阵阵冲水的声音从卫生间里传了出来,我从卧室里退出来,走到卫生间的门口,还没等我抬起手推门,卫生间的门忽地一下被拉开了。
空调工迎面走了出来,他脸上的表情依然平静,好似一块冰冷的铁板,他手上拎着一把崭新的菜刀,菜刀刚刚被水淋过,上面还沾着水珠。
看到菜刀的时候,我才明显地感觉到一股血腥味迎面扑来,我扫视了一眼旁边的水盆,水盆的边缘还残留着一些没有被水冲洗干净的血迹。
“你!你在干什么?这血是怎么回事?”我的声音有些颤抖,瞪大眼珠,抬起手,指着他手中的菜刀,又指了指水盆边缘的血迹。
“没什么,菜刀用完了,我把它清洗一下。”说完,空调工若无其事地从卫生间走了出来,又缓缓地走到卧室里面,把菜刀在床单的一角上擦拭了几下,塞进了包里。
“你!你用这把菜刀干什么了?你说!你说!”我再也忍不住,必须把情况弄清楚,搞个水落石出,我跨步走到空调工的身边,大声地对着他喊。
见我如此急切地逼问,空调工又将包里的菜刀抽了出来,缓缓站起身,面对着我,把菜刀举到我的面前,左右晃了晃,雪亮的菜刀,将一束灯光反射到了他的脸上,这时,我才发现,空调工的右脸颊上有一道长而深的刀疤。
“如果你真想知道的话,那我就告诉你吧,我用菜刀把卧室里的人砍死了。”说着,他用手中的菜刀朝着宽大的床铺上指了指。
我扭过头,看向床铺上的被褥,才猛然间发现,床铺上的被褥乱做一团,大片大片的血,染红了被褥,蓬松的枕头还被菜刀割出好几个大口子,里面的棉丝都被挤了出来。
“你砍死人了?”我惊愕地大叫,倒退了几步。
“嗯。”空调工平静地应了一声。
“你为什么要砍死人啊?”我大声质问。
“因为,床上的人说我走错了房间,还说我安装错了空调,我很生气,就抓起菜刀砍死了床上的人。”
“可是……可是,你真的走错房间了啊!也真的装错了空调!这里不是我的家,这里是我邻居的家,我的家是3509号房,而这里是3504号房,你把我家要拆装的空调机,错误地安装在了我的邻居家里,是你自己把一切都搞错了!”我对着他大吼。
“不可能!我没有搞错任何事情,我做得都是对的!”空调工的语调有些上扬,音量有些提高。
“你……”听到他如此极端的回答,我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我重新查看了一下卧室,并没有看到被空调工砍死的人。
“你……你砍死的人在哪里?”我惊慌地问。
“被我大卸八块,塞到旁边的衣柜里了。”空调工又用手中的菜刀指了指卧室墙边的衣柜。
衣柜的两扇门紧紧地关闭着,门口边缘还留有两个鲜红的手掌印,我一个箭步冲过去,伸出哆哆嗦嗦的手,将衣柜的门拉开一道缝隙,眼看着一个沾满血迹的肉块就要沿着缝隙滚落出来,我又使劲儿一推,将门重新地关上了。我满脑子全都是那个男人支离破碎的身体肉块,我不敢再想,更不敢再看。
“你知不知道?杀人是要犯死罪的啊!并且,你把我也连累了啊!”我转过身来大喊,可是,眼前的空调工已经不见了踪影,地上的包也不见了。
“你……你还想跑吗?休想!”我立刻冲出卧室的门口,跑到了客厅里,在经过茶几旁边的时候,一只脚踩到了刚刚红酒洒落的地面上,脚下一滑,整个身体摔倒在地,正在我挣扎着站起来的时候,门铃响了起来。
“叮咚……叮咚……叮咚……”我心想,这个空调工真是斗胆包天,逃跑了之后,还敢重新返回犯罪现场来,不过,正好,我一定要将他逮个正着。
我一纵身,从地上蹦了起来,冲到门口,打开了屋门。
这时,一群警察站在了门口,为首的一位警官高大魁梧,他的身边站着两个空调工,一个我不认识,另外一个我认识,就是刚刚逃跑出去的那个脸上有刀疤的空调工,不过,此时,刀疤空调工和另外一个空调工一样,身穿着整洁的施工制服,背着包,惊恐地看看身边的警官,又惊恐地看看我。
警官瞪着眼睛看着我,对刀疤空调工说:“你刚刚报警,说的那个人就是他吗?”警官说着,抬起手,指了指我。
“是的,是的,就是他,本来他约我们今天下午来拆装他家的空调,可是,他却一直拖延时间,最后,竟然拖到半夜拆装空调,当我们来到他家门口的时候,敲他家的门,没人应,却听到这个房屋里面有砍剁的声音,屋门还虚掩着,我们壮着胆子,推开门进屋查看,发现这个人正在卧室里面用菜刀分尸。”刀疤空调工越说越紧张,最后,连气都喘不上来了。
我听了之后,简直要被气炸了,大声怒吼:“你!你血口喷人!明明是你做错了所有的事情,还杀了人,却偏偏赖在我的头上!警官,如果你不相信我说的话,就到犯罪现场亲自看看!”
说着, 我带着众人来到了主卧室,一把拉开了衣柜的门,瞬间,衣柜里面尸体的碎肉块相继滚落出来,摊在地面上。
然而,当我看到一堆肉块上的两颗人头时,我呆住了,身体直挺挺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因为,一个人头是邻居男人的,另一个人头是我妻子的。
我还发现,刚才刀疤空调工手里拿着的那把菜刀,此时,却紧紧地握在我的手中,菜刀上粘稠的血,顺着锋利的刀刃往下滑,一滴一滴,落在地面上。
几个法医在室内忙活了一阵,得出了很多结果,其中一个就是,邻居男人和我的妻子在被砍死之前,曾经在床上发生过关系。另外一个就是,这两个人是被我捉奸在床,并用菜刀砍死,并分尸。
我的双手戴上了冰冷的手铐,被警察推到门口时,那个高大的警官问我:“你跟你妻子最后一次交谈,都说了些什么?”
“白天的时候,她跟我说,今天,我在家里负责拆装空调,她要出去约个朋友,晚上就不回家睡了。这是她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我语气低沉地说。
很快,我被押上了警车,随着一阵刺耳的警铃声,警察呼啸而去,两个空调工站在原地,看着警察消失在夜幕之中。
“铃……铃……铃……”刀疤空调工的手机铃声响起,他立刻接起电话:“喂!你好!”
“你好!我家拆装空调的时间延到明天午夜十二点。”一个声音低沉地说。
“好的。”刀疤空调工答应着,和身边瞎了一只眼睛的空调工对视了一下,两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了诡异的微笑。
当现场所有的人都离去之后,在小区门口,我的房东老太婆驮着背,弯着腰,拄着拐杖,孤零零地站在细雨蒙蒙的黑夜之中,默默地凝望着路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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